望野山,位于望野城西,主峰望野峰,高耸入云,险峻无比,望野城就是因为此山而得名。传说中,望野山中有许多隐居修道之士,丁弱尘在山上也修有三间草庐。不过丁弱尘多半是上山采药时才会住在草庐。
自从楚随心来了望野城之后,丁弱尘就把楚随心带到望野山上的草庐住了几日。楚随心十分喜欢草庐四周的环境,草庐百丈外,有飞瀑深潭,更兼草灵木秀,可见四时不败的山花,千年常绿的古树。时不时有灵猿出没,鹤唳莺啼,简直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带着楚随心上山的丁弱尘一脸得意,指着草庐笑道:“师侄,这草庐附近,灵气极重,你可以在这里修习功法,吐故纳新,对你疗伤大有好处!我给你的定神丹,你每天只需要服食一粒即可,连服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停药了!”
正在四处观望的楚随心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答应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丁弱尘又指了指草庐向西不远处的一棵野苹果树,笑道:“师侄,你看到那棵野苹果树了吗?这棵苹果树可不一般,它在这里受深潭水和日精月华滋养,所结果实颇有增长功力的效用,不弱于一般的丹药。你可以在这里住上几天,每天吃一个树上的野苹果,只要半个月左右时间,就可使你的武境稳定在二流顶端!”
楚随心疑惑道:“这也太玄了吧!那我多吃半个月,不就可以到一流境界了!”楚随心按捺不住,掠过去,从树枝上摘下一个红苹果。就势骑在树上,手中的苹果洗也不洗,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就大啃了起来,边吃边道,“好吃!真脆!”
丁弱尘仰头望着骑在苹果树上的楚随心,笑骂道:“你这懒虫,还想这样的好事!要是吃几个苹果就可以到一流境界,那一流也太不值钱了!任何事物都一样,在一定范围内有用,超出这个范围境界,它就无能为力了!对了,这附近有只灵猿,时不时出没,也要来摘上几个苹果,那畜生和我都看中了这棵苹果树,还为此打过一架。”
楚随心一边啃苹果,一边望着丁弱尘不解道:“大师伯,既然那苹果吃上一段时间就没有增长功力的效用了,你干嘛还和一只猴子争啊?”
丁弱尘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孩子,就算这苹果吃到一定程度它不能增长功力了,但延年益寿总是可以的嘛!谁还嫌命长了?”
楚随心恍然,把啃完的苹果核丢出老远,满意道:“嗯,确实比一般的苹果要甜些,脆些!”
丁弱尘大笑道:“你这家伙,简直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全糟践了!好了,这山现在归你管,我老人家得回城做事去了!对了,草庐内有米,有锅,有油,有调料,有盐巴,你饿了可以熬粥喝。想吃野果的话,附近有的是。想吃野味,自己去抓,想烤想煮想炸想清蒸想红烧,都悉听尊便!”
……
楚随心坐在望野山巅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俯视望野城。他刚服下大师伯精心为他炼制的药物,需要以内力辅助,来治疗自己的内伤。楚随心坐在石头上,心有旁骛,他想起了许多事情。
或许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楚随心到了望野城之后,心态反倒平稳了下来,没有了在路上那种焦灼不安之感。大师伯说了,他这病大师伯能治,但是去不了根。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能治了,总比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好。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
自从经过在朝堂上弹劾种士良,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支持他这件事之后,楚随心终于明白,不管他是安越侯还是皇帝,都有一些做不成的事,心想事成只是人们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最开始还怨恨过那些在朝堂上冠冕堂皇的官员们,食着君禄,可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皇帝说句话。后来逃出京师的楚随心才开始慢慢明白,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家人需要考虑。自己冲冠一怒,结果连累一家人都被人给软禁了起来。
要不是种士良念在昔日老爹救过他的命,念这个旧情,说不定自己一家人都已经被灭门了。要说楚随心心里对家人不愧疚,那是假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如果现在时光倒流,楚随心一定不会在朝堂上和种士良硬碰硬。倒不是说他要屈服于种士良,但是实在没有必要在朝堂上直接翻脸。要知道,之前在朝堂上和种士良翻脸,弹劾种士良的人,都已经被推出去砍了,他就应该吸取经验教训,考虑那些前车之鉴。
很遗憾的是,他年少气盛,当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他只想过文死谏,武死战,却没考虑过实力不够的时候,一切都是徒劳。
连小皇帝都被种士良拿捏得死死的,他一个刚继承爵位的安越侯又能比小皇帝强到哪里去?年轻,没经验啊,忍不住一时之气,结果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好最终在福王世子的帮助下有惊无险逃出了京城,不然绝对是被种士良砍掉脑袋的下场。
前后两次,一共江湖游历三年,使楚随心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平民百姓也好,皇帝也罢,谁都有一肚子的苦说不出来。
他贵为安越侯,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普通的老百姓?一个土财主,或是低级的小吏,哪怕是兵痞、地痞,都能让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更不要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了。
最开始,楚随心很天真的认为,自己学了武,又是安越侯,只要自己的武功能够达到一流超一流境界,这世间的不平还不是任自己去摆平?可是经过前后两次三年多的江湖游历生涯,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刀子也不是万能的,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也不是一刀下去就能解决的。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可是到了一定程度,钱又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了。人心是复杂的,远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坏人也可能会做好事,好人也可能会做坏事。就像大师伯和师父的关系,又有谁能说得清?大师伯是坏人吗?很显然不是。
可是大师伯妒嫉师父的时候,妒嫉得发狂,他怀疑师父要夺了他未来的掌门之位,又愤于自己的武力天赋不如师父,根本达不到师父的水平,所以愤然离山出走,一路来到了桑兰。
如果当年大师伯不离山出走,常山门掌门之位铁定是大师伯的。那么大伯父在二师伯和师父的辅助下,精心发展常山门,那常山门势必比现在强盛数倍。
但是没有如果,大师伯就这样放弃常山门,离山出走了。
最终搞得师父没有办法,只能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小师叔沈洪,导致常山门青黄不接,半死不活。对睛常山门来讲,大师伯是罪人,没能把本门武功发扬光大,辜负了他师父龙山上人对他的厚望。
可是今天大师伯又能为了替这桑兰城的百姓治病,而甘愿放弃优渥生活,不住在县衙里,而是活跃在市井间。
为了当地百姓的福祉而放弃享乐,这能说大师伯是坏人吗?所以这望野城中,人人都说大师伯是个好人。可是好人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吗?
大师伯好名,师父也好名,自己还不是好名?听到别人说自己一句好话,就沾沾自喜。虽然没表现在脸上,可是心里也是舒坦的。别人骂自己一句什么,虽然自己表面上很云淡风轻,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可心里未必就真的不当回事。
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俗人,跳不出功名利禄,谁不想在世间过得好一点儿?谁不想出人头地?很多时候是挟泰山以超北海,此不能也,非不为也。不是不想做,是时运不济,是能力不够啊!
人性是复杂的,是矛盾的,人是善恶同存的。有些人原本不错,但是很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引诱下,变坏了,堕落了。就像胡铮珠,原本是个坏人,可从她跟了自己之后,也学着做好事,试着做个好人。说明环境对人的影响很重要。
楚随心记起胡铮珠吓唬河顿,说自己吃人肉。可是实际上,她也就是说说罢了。所以很多时候,不能很简单用善恶来评价一个人。要是万一哪一天,浪子想通了,想回头呢?
就像自己过去经常去那些青楼,青楼女子地位低贱,红倌人卖艺也卖身,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有一些清倌人,坚持了一阵子以后,还是放弃了,也开始卖身。有些就坚持不卖身,直到年长色衰,攒够了钱,赎身出了青楼。你说这种即便沦落风尘,也有坚持的女子可敬不可敬?
这样的女子比起那些卖友求荣的人,何止高尚百倍?可她的出身是个低贱的青楼女子,有些卖友求荣的人却在朝中忝居高位。双方地位相差悬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就像波丘郡王河巨的女人,那位为了爱情而拒绝河顿,跳楼自杀的真珠姑娘,比起背叛楚家的临山郡守钱太希,不是更有气节?
在外面杀人放火的杀手,也许回到家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在他的妻儿眼里,他可能是个好人。可是他在这江湖上,为了钱,却伤害了许多和他没有关系的陌生人。那些陌生人就一定是该死的吗?江
湖,人性,朝堂,本身就充满了矛盾。一个利益交织,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的结。而这个结,也许要用一生去解。
入定中的楚随心叹了口气,有些事,不能求全。就像在这望野城,大师姐或许不友好,但大师伯是好的,这也就够了。望野城的生活,只是自己人生的一段经历而已。难道自己能一辈子躲在望野城吗?难道自己不想杀回京师,解救家人,去找种士良复仇?已经入定的楚随心,忽然热血沸腾起来,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
“楚师哥,楚师哥,醒一醒,时间到了!”耳边是牡丹红的声音。
楚随心睁开眼,就看到牡丹红和冷若霜出现在眼前。牡丹红和往常一样,欢欢乐乐。冷若霜也是笑容很灿烂,就像自己以前刚看到她时一样。
要说牡丹红这孩子,每天都很欢乐,叽叽喳喳的就像只小麻雀一样,这孩子出生在一个巨富之家,从小不爱红妆爱刀枪,所以最终被宠溺她的老爹送到了大师伯这里学武。她的老爹本想着糊弄糊弄她,学学竹剑摆摆样子就行。
可是没想到,这个孩子有练武的天赋,被大师伯相中了,最终成为了四大入室弟子之一。因此牡丹红虽然年轻,只有十六岁,可也有了三流的武力。
要说大师伯教弟子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大师伯的武功天赋虽然不如师父,可是教出来弟子的武功都不弱。大师伯的大徒弟洛珍已经是二流巅峰实力,能和弱一流高手一争高下,二徒弟朱方仁也有实打实的二流实力。
相对来讲,师父白乐天虽然在武道天赋方面比大师伯强很多,可是在教徒弟这方面,师父比起大师伯来,还是要欠缺一些东西的。
就像大师伯看到自己的伤势之后,叹息道:“乐天的心是好的,可惜操之过急啊!像你这样的好苗子,不该这么急于求成去练研心大法典玄功。任何事物,都要打好了基础才能继续下一步嘛!欲速则不达,这是个浅显的道理。可惜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是天才就可以忽略客观现实。事实上,天才也要一步一个脚印才稳当。”
“楚师哥,你发什么愣呢?我脸上又没有花!你看得那么认真做什么?要看看若霜师姐去,她可比我漂亮多了!”牡丹红眼神有些古怪的望着楚随心,她很有些不满的声音,把楚随心从思绪中再次拉回现实。
“哦,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走神了!”楚随心对牡丹红歉意的笑笑。牡丹红是很漂亮,可是还没有漂亮到能让楚随心走神的地步。楚随心贵为安越侯,过去又是青楼的常客,漂亮女人他见得多了。能让他走神的女人,一定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这一级别的。比如,像冷若霜这样的。
可是冷若霜也不会让楚随心走神,因为冷若霜是他的女人,他已经习惯了她漂亮的脸蛋。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最懂冷若霜的美。可是再漂亮的女人,当习以为常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当年那种初见时,一定要娶她为妻的冲动。
冷若霜习惯了楚随心偶尔的神经质,对此并不以为然。冷若霜笑道:“牡丹师妹,你要是每天就因为这个和你楚师哥生气,那你真会被他给气死的。他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小的时候在摩天宫学武,他吃饭吃了一半,忽然想起来一个什么新的剑招,就会丢下饭碗跑出去习练,什么也不顾了!”
“还有啊,他会自己一个人对着石壁发呆,说一些谁也不懂的话。我们这些师兄弟师姐妹们都搞不懂的典籍,他一个人在那里津津有味的看。师父师娘都说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可是要不懂得他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疯子!”
牡丹红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开心道:“我看楚师哥也像个疯子,那以后就叫他疯子师哥好了!我说楚师哥,你看我脸这么认真干嘛?要不是冷师姐帮你说话,我一准认为你是个大色狼!”
楚随心笑了笑,尴尬道:“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走神了!对了,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牡丹红笑道:“师父去了两百里外的腾远镇给人治病,那里有几个病人得了病很严重,那里交通很不便,师父只好亲自去了。师父走的时候,吩咐过,让楚师哥你来做典刑官。现在城里的所有案子,刑罚的事物,包括执行死刑,还有城外圈禁囚犯的牢城营,都归你来管了!”
楚随心不解道:“不是有大师姐在吗?这事怎么会归我管了?牢城营的囚犯又要怎么个管法?无非就是囚犯,干些活嘛!”
牡丹红笑了起来,“楚师哥,这可就是你的运气到了!师娘老家云浮县那里不知怎么闹起了匪患,大师姐和二师哥带了一队人往云浮县去平息匪患了。师父临走的时候交待过,咱们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楚师哥、冷师姐和顾师哥打理!至于我们两个小孩,负责辅助楚师哥就好!”
“还有那牢城营,自打去年师父得知你流亡江湖,要来桑兰治病以后,就把那牢城营改了,好多死囚都没处决,都给关在里面,说是留给你,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楚随心有些为难道:“牡丹师妹,这望野城我所知不多,让我立刻上手处理望野城的事务,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再说和死囚打交道的经验,我可没有啊!”
牡丹红不以为然道:“你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前几天你和师父聊天的时候,已经说过,你两年前就已经在你们家的封地上帮着你爹爹老侯爷处理事务了。你们家可是安越侯,那封地比望野城只大不小,你能处理安越侯封地上的事务,难道就不能处理望野城的事务?”
楚随心笑道:“封地是我们家的,就算处理不好也是我们家的家务事,有什么打紧?可是望野城的武知县是大师伯,我要是处理不好事情,可要丢大师伯的脸,我当然感觉有压力了!”
牡丹红不悦道:“你也是响当当的汉子!这能有什么压力?你家的封地是你家的,你可以做主,至多你事情没做好,你爹骂你一顿。现在这望野城现在就是我师父的,师父这个武知县就是城主,城主指定你做事,你怕什么?只要你不把天捅个窟窿,师父都能给你摆平了!再说有些事情你只要绑块大饼,狗都能干!”
楚随心哈哈大笑道:“那我绑块大饼,你去干?”
牡丹红疑惑的望着楚随心,问道:“什么意思?”话刚出口,旋即就反应过来了,牡丹红羞怒道:“你才是小狗!”牡丹红伸手来打楚随心,楚随心大笑不止,任由她的粉拳落在自己身上,反正小拳头打着又不疼。冷若霜乐不可支,她就喜欢师哥捉弄牡丹红。
楚随心笑嘻嘻道:“我就是假谦虚一下,别认真!不就是管事吗?典刑官就典刑官,我这就上任去!你带路吧,我倒要看看这牢城营的死囚有多凶恶!”
牡丹红也是个急性子,又是个爱热闹,不喜欢寂寞的主儿,见楚随心答应了,便嚷道:“楚师哥,你既然决定要走,那就马上动身吧,这山有什么好?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刚才冷若霜在锅里煮了粥,准备给楚随心做午饭。可如今见牡丹红这样性急,三人索性连午饭煮的粥也不吃了。三人施展轻功往山下赶,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望野城外的牢城营。
楚随心抬头望去,只见这牢城营规模可真不小,简直如同一座小城池一般,高墙数里围绕,四角修有哨塔,上面有兵丁把守。门楼高大,木头大门紧闭,门前摆着拒马。大门外站着两个按刀而立的雄壮军卒,不怒自威。
只见大门楼上,挂着一个大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狼虫寨”。
楚随心隔着门缝,看到里边有十数个军汉在打磨刀枪,摔跤,比武,这些人,都是负责守卫牢城营的。
守门的小尉刘山保认得牡丹红是丁知县的徒弟,见牡丹红带着两个陌生人前来,就从小角门溜了出来,上前陪笑道:“哟,这不是牡丹二小姐吗?怎么,今儿这么闲着,到我们这里来遛遛?”
牡丹红瞪眼道:“谁没事跑到这里遛弯?少说废话,快把门打开吧!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任典刑官楚侯爷,以后你们都归他管!”
守门的小尉刘山保听了,有些意外,这么个小白脸来做典刑官?能治住谁?
刘山保只好陪笑道:“二小姐,你也知道,这牢城营是重地,不是谁随便都能进的!您说他是新任典刑官,总有委任文书在吧?总不可能您一句话,我就放他进去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您是咱们知县大人的弟子,咱们也得按规矩办事不是?”
牡丹红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去打刘山保,喝骂道:“我师父亲自交待的事情,谁有时间去问他要文书!”
楚随心一把拉住她,笑道:“这人说得原也不错!是该有个规矩才是!对了,这委任的文书是归谁管?”
这里正闹着,只听远远的马蹄响,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冷东海、胡铮珠和顾均平三人催马而来。冷东海远远的就大声喊道:“大哥,我给你送委任文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