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城城郊人头攒动,素闻有小霸王孙策和彭城张昭在此处治理清明,故而大有难民归于城中打算讨个营生。
“老乡,孙家军进城当真是不抢不掳吗?”
人群中两个长得白净的少年,一人穿青衫,一人穿褐衫,随手拉住一同要进城的农户问道。
那农户也是个健谈之人,看两个少年衣着朴素,面相却贵气,也打开了话匣,笑道,“小兄弟是在外求学才回来吧?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孙将军的确是仁义之师,城门大破之后军前立威,据说连军中大将的嫡亲儿子犯了军纪,都被砍头嘞!”
“军中大将之子?”青衫少年顿时面露担忧,“是哪位将军?”
“我们自然是认不全,不过听说那被砍的小泼皮叫韩综,平常在街上就对良家动手动脚惯了,是个顶浪荡的。”
听着老乡如此介绍,青衫少年登时泄气险些跌坐在地。
“仲谋怎么了?”若不是身旁的褐衫少年伸手搀扶,只怕此刻青衫少年就要跌坐在地。
“小施你有所不知,那韩综是韩义公将军的爱子,就算平日里浪荡些,罚他银两、罚他板子也就罢了,偏要杀他,兄长糊涂啊!”孙仲谋顿时忧心忡忡道。
被称作小施的少年有些不悦道,“说了多少遍了,主公已经同意把我过继给舅父了,我如今是朱然,不是施然!他施家今后与我再无瓜葛!”
“好,朱然朱义封,你这性子执拗,倒随了你舅父。”孙仲谋拿朱然没办法,只得连连叹气道,“义封啊,韩老将军是肱骨之臣,是家父托孤良将,若兄长当真要立威赏罚分明,只怕军中是要生乱的。”
朱然撇了撇嘴,直言道,“我倒觉得慈不掌兵是个好事,主公表明态度连韩老将军的儿子犯了错都要被杀头,那军中就没人能犯错而避免刑罚了,长此以往,军中无人敢乱纪,我倒觉得孙家军可以上下一心,铁桶一块。”
孙仲谋似乎被小友的一番说辞打动,思量一番之后还是缓缓摇头,低声道,“当一方诸侯可以如此,可如果兄长以后要势大了呢?如此行径,当主君可未必能行。”
“仲谋慎言。”小朱然吓得直用手捂住了孙权的嘴,“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咱还是快进城吧。”
随着人潮涌动,两个游学归家的少年终于进城。
“劳驾,请问孙府在什么位置?”
那南市卖菜的乡亲也算热情,起身替两个少年指路。
孙权和朱然两人一路打探,终于到了城主府门前,府上一妇人梳发髻正在院中筛糠,一抬头看见门口两人,顿时满脸惊喜。
“权儿、施然?”那妇人又惊又喜道。
“拜见舅母。”
“拜见夫人。”
孙权与朱然一同行礼,舅父吴景的妻子徐氏放下手中活计,连忙接过两个少年郎身上的行李,张罗着丫鬟仆妇进屋去通知吴夫人。
转身对着孙权和朱然嘘寒问暖道,“权儿你们一路风尘仆仆累了吧?快吃口热茶。”
孙权与朱然刚坐下的功夫,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声叫喊,“权儿,权儿,是权儿回来了?”
孙权急忙起身相迎,“母亲,是孩儿归家了。”
母子二人相拥,吴夫人更是泣不成声。
“二哥,义封哥哥。”
孙翊、孙朗、孙匡以及孙小妹四个弟妹施礼后,连忙围着孙权和朱然两个学子嘘寒问暖。
“二哥,你怎么才回来?“
“二哥有没有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
孙权取出随身带回来的青梅和音桃鼓分别递给弟弟妹妹,笑道,“梅子酸,可不要把你的牙酸倒。”
几个小家伙吃了顿时各自呲牙咧嘴,唯有孙小妹此时已经拿上音桃鼓叮当作响,跑到院子中蹦跳去了。
“这泼皮性子!”吴夫人喜极而泣,不免感慨道,“前些日子小妹贪玩,险些被据守当利的张英门客逮走,还是我翊儿勇武,替小妹挡灾了。”
“翊儿,有没有伤到?”孙权闻言顿时流露出关心神色。
孙翊摆手笑道,“有大哥救我,我倒是没什么事儿,倒是我的小兄弟熊韶鸣伤得比较重。”
说着,孙翊朝着院中跑去,孙权远远地看见熊韶鸣,只觉得他这游历些日子,身边倒是多了许多人。
屋中不懂事的孩童皆四散玩闹去了,只剩下吴夫人和舅母徐氏对着孙权和朱然嘘寒问暖。
“权儿这番游历,学问可有精进?”
“访名师游大川,受用终生。”
“很好。”吴夫人点头笑道,“几个孩子中,唯有权儿随了我,其他几个泼皮孩子,各个都随了你们父亲。”
“大哥如父亲英武,我随母亲多谋,都是天赐的机缘。”
一番话出口,吴夫人顿时心头儿甜如蜜,舅母徐氏闻言笑着对孙权说道,“权儿说话最中听。”
“母亲,舅母,我这一路多有耳闻,兄长在军中犯险,母亲又怎可和他怄气?那日砍杀韩公爱子,毕竟是韩综犯错在先,屡教不改,兄长杀了他并不冤枉。”
“你也觉得你大哥做的对?”吴夫人顿时有些愠怒。
“对也不对。”孙权起身道,“若是换作我,定会革了韩综的军职,割发代首,让他闭门反省三月,将扣下的俸禄补给受害的兵士……”
“权儿有所不知,那受害的,是策儿亲手招安的山越军。”说话的正是舅父吴景。
孙权登时笑脸相迎,拱手道,“舅父。”
“快坐下,坐下说。”吴景笑谈道,“人家千里迢迢跟着孙家军起势,未必只图高官厚禄,人家也想要一份公道。”
孙权片刻沉默后,淡淡道,“山越一族,我信不过,压根就不会授予要职。”
面对孙权这种小狐狸,老狐狸吴景却忽然一改在白展堂面前的那种视如自家子侄的热络,反而只是满脸堆笑道,“权儿快去沐浴休息一番,待会儿我带你们见一见彭城张昭张子布,那可是个奇人。”
“好!”
孙权和朱然由吴夫人引着,往内院走去。
门厅中,只剩下吴景和其夫人徐氏。
“老爷不喜欢权儿?”徐氏先开口道。
吴景摆摆手,“那倒不至于,只是……这小家伙随了我们吴家,总能让我想起来吴氏祠堂里的那些个族中老人,各个客套有余,却往往是见人下菜碟。”
会想起在长姐还未出嫁之时,吴景总是一阵感慨,那些年父母早亡,他们姐弟相依为命,总要靠族中救济才能过活。
由于不是长房一脉,族中的老人儿仗着辈分,都对他们踩上一脚,上行下效,就连吴家家主房里的奴见了他们姐弟也要赏个白眼,族中分发的钱财到手上也就没了几个子儿,冬天湿冷之时,往往是他们姐弟二人裹着薄被一起过活。
“总算是熬过来了。”吴景回忆起往事总一阵唏嘘,“长姐和权儿的作派像极了吴家人,我少年从军,在吴家饱受白眼,唯有跟在姐夫身边才能感受到真挚的关怀。”
徐氏只是静静听着,并未搭话。
吴景就像喃喃自语一般,低声道,“策儿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