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中杀机已现,刀兵四起,却见一身骑青驴头的汉子将斗笠往灰白的发髻上一扣,朝着城门的方向骑驴而去。
“我说老伙计,今天这事情急,咱再不能向往常那般不紧不慢,你若是今天误我大事,回头我定把你做成驴肉火烧。”
说着,那驴身上的汉子便将一截儿柳枝抽打在驴屁股上,那青驴吃痛,脚下的步子也越发快了起来。
西边有十余个逃出来的薛礼将军亲兵被乱箭射杀,东边有三五个宴席上吃酒诵经的高门儒生被当街斩首,城中小儿幼童见了无不放声哭嚎,被自家妇人忙不迭地捂住了嘴,急忙躲回自家房屋。
哀嚎遍野,便是秣陵城眼下现状。
盘坐在城门前等待大锅烹身的几位道士心怀慈悲,被缚住手脚只是双目垂泪,再不能作为。
一旁几个把守的兵卒却是呵斥道,”哭别人不如哭你们自己,待会儿下锅的可就是你了。“
说着,一人上架掀开锅盖,一个时辰的时间已过,便是再送一人入锅受刑。
小道士被抬着送到了锅边,浅浅往里瞥了一眼,滚烫的汤在锅中沸腾,表面上飘着一层油,还有自大锅锅底支出来的几具人头与残肢,锅壁的厚厚油脂上,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带血抓痕,足可见被烹死之前,那些枉死的道士在锅中是何等挣扎。
“师祖,师父,各位师叔,弟子不成器,先走一步。”小道士见之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被两个小卒压着入锅前含泪回望道。
“徒儿好走,我等稍后便来。”盘坐在地的道人大阵中,有一老道也是泪眼婆娑,如今便是心中有万般不愿都只是任人宰割的阶下囚了。
“嗖嗖……”就在小道士即将入锅之前,这一柄快刀神出鬼没的掠影而过,再看高台架子上的一双小卒,一个腹部穿刀而死,另一个则被刀风一震,身形不稳,一头栽入这人肉大锅之中。
登时高声呼救,声如厉鬼哭嚎一般,分外凄厉。
那小道士未来得及擦干泪眼,只见出刀之人在五步以外手持刀柄,快刀以一粗长铁链与刀柄衔接,出刀之人手掌轻轻上抬,刀头顿时对准捆人绳索猛地一挑,小道士周身捆绑的绳索登时悉数被砍开。
刀身铁链将小道士腰身一围,轻轻一带,直接将小道士从高台上接了下来。
看着从城中前来的骑驴汉子,泪痕未干的小道士一时看得出神,站在原地只是称奇。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解救你的师父师叔?”那胯下骑青驴的男子只是在斗笠下淡淡说道。
小道士这才晃过神来,连忙对着不远处的骑驴男子拜了几下,“多谢壮士搭救。”
本来以为又要损失一名爱徒的盘坐道士们见了来人搭救,也连连感慨道,“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先生这般慷慨义士,来日定内有大作为。”
那骑驴的男子在斗笠下只是嗤笑,链子刀收回刀身后,再度出鞘,此番这刀不为杀人,更不为救人,反而是以刀身的铁链为鞭,将为首的老道长捆了个结实,还不等小道士和众道人反应,这老道长便被骑驴男子掳到了青驴上。
一头青驴驮两人,虽不比西凉快马,但也总归非普通人的脚力所能及。
小道士在身后追赶,却因长时间缚住手脚跌倒在地,再看那身后笮融大军又要来对付一群盘坐的道士,权衡之下,只好转身回救,任由骑驴男子携了小道士的师祖朝着城门方向奔袭。
驴背之上,头戴斗笠的男子柳条抽得急,那老道却入堪破生死一般双目微合。
“于道长,不问问我想做甚么吗?”斗笠下的声音虽有些急切但还算冷静。
老道士睁开双眼,正视前方不见半点惊慌,面不改色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亘古不变的道理,我且随天道去,若该三更身死,则见不到翌日初升之阳,故而不问亦不惧。”
身前出尘老道的德行修为甚高,一时之间倒让骑驴男子生出几分钦佩,笑道,“好啊!这一行到是让我对两个人刮目相看。”
心性淡然的老道目光古井无波,并不答话,因此骑驴汉子也是自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继续往下说道,“一位是你这位出尘的老道长,另一位则是那个轻功有登云之势的小车夫,可方才孙策军中的张昭管这小车夫叫主公,情急之下也不似扯谎,于道长你觉得如何?”
本来骑驴男子以为又是一次自讨没趣,没想到这次姓于的老道却缓缓开口道,“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明白。”青驴上的斗笠汉子再想追问,那老道却又是闭目养神,方外之人身虽被困于此,却形于外。
骑在青驴背上远远看去,只见前面马车虽跑得快,但秣陵骑兵的马似乎更快些。
远远看去,一壮汉手持大刀从车顶上一跃而起,只一击便取人首级。
这招式不见得如何绝妙,只是此人看上去基本功极为扎实,再加上一柄见血封喉的长刀利刃,也算是一条好汉了。
可惜猛虎怕群狼,单凭好汉一人虽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却未必能以一敌千。
眼看着护院大牛以一己之力挡住身后追兵,张昭此时也拿出佩剑要起身支援。
“张公,你别动我去!”说话的,正是在前方驾车的白展堂。
“主公!主公万不该涉险啊!”张昭此时心急如焚道,“护院大牛是我家丁,我连累他已然是心中愧疚万分,若再连累主公,只怕我万死难辞啊!”
白展堂虽然戴着面具,仍能从脸上看出嬉笑样子,开口道,“历阳城中,我请张公出山,从那之后,就视张公为师长,我知张公此番入秣陵城早就预料到会有来无回,但让我看张公慷慨赴死终究不忍,我武功比你高,还是让我来吧!”
白展堂说着,便轻身一跃,顿时投入那如漩涡一般的战局之中。
张昭在身后驾马之时已然老泪纵横,“主公!大军可无我张昭,不可无主公啊!”
回头微微一笑,白展堂放声道,“孙家儿郎多,孙策没了还有孙权孙翊,张公若是没了,则大业难成!”
听了白展堂的话,张昭顿感五内俱焚,提起缰绳,便要回头冲杀去,正在调转之时,有几个漏网之鱼的骑兵朝着张昭袭来,张昭武艺本来就平平,见状急忙挥剑抵挡,那马匹却受了惊就要朝着一棵大树冲撞而去。
张昭腾不开手,一时陷入两难,只是闭目道,“难道我张昭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正在车厢座下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你是谁?”张昭定睛一看,座垫之下却钻出来一个小和尚,只见这小和尚头有戒疤,左手拿鸡腿,右手忙不迭地牵起了缰绳。
“老先生,您还是快些打斗吧,驾马之事交给我。”说话的吃肉僧正是在笮府后院中与白展堂一桌吃肉的小和尚。
他由于笮融暴行忐忑不安,本想躲进车厢之中逃命,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躲进了这最要命的车厢之中,如果没有马车即将撞树,他想必会躲到安全之处,找机会再脱身,只是当下眼看车毁人亡,他无奈只好出来驾马。
张子布本想细细盘问,奈何形势紧迫,只好信了这小和尚,专心杀敌。
……
与大牛汇合之时,大牛已身中数刀,虽然都是砍在手臂上,但白展堂能够明显感觉到大牛的体力不支。
“兄弟,我来了。”
手中石子将众骑兵一一点住,偶有一两个脱逃的,白展堂纵身过去再补上一指头,那身形登时定住不能再动。
一时间,身后敌军有些不敢上前,只道这车夫同那城中老道一般会画符定身之法。
大牛这才得了一丝喘息机会,白展堂也借机剁了一匹战马,抢了一柄长枪,与大牛并生而立。
“主公,你不该来的!”大牛的表情微怔。
白展堂笑着摆手,将那长枪拿在手中,问道,“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此时,笮融手下的副将朗声道,“管他什么定身术法,我就不信他双拳能敌四手。”
看着冲杀过来的大队人马,白展堂微微皱眉头。
看来当利城的邱伍长说得不错,自己的葵花点穴手和轻功再好,面对大敌之时,也只能算是微末伎俩,或许真该学一学那本《春秋剑法》了。
大牛为保护白展堂此时已经欺身向前,白展堂也不甘示弱,将手中长枪掂了掂,而后直接随手抛出,登时扎死一人。
“哦,看来这么用也行。”说着,白展堂又从身边捡了几个刀枪长矛,如空中点穴一般用法,只不过这手中石子换成武器之后便又锋利又大,甚至不用瞄准穴位,只瞄准人就行。
青驴背上,眼看着白展堂以长枪穿膛杀人,斗笠下的汉子不由得发出笑声,“哈哈哈,这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