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同意出山助白展堂,自然不是仅仅因为扬春三绝的匾额。
以往,江东张公府门也是要被诸侯踏破的。
扬州刺史刘繇是一个,吴郡自封德王的严白虎也是一个。
如果说张昭不愿意效忠刘繇,是因为后者是大汉皇族,不愿意愚忠于强弩末流,那么不愿意为吴郡德王严白虎效力,则是因为对方太过嚣张。
这严白虎本名严虎,是个山贼出身,行径粗鲁乖张,本就与自封泾县大帅的祖郎算得上是一路货色。
然而,时值乱世,苍天未必明辨是非,造一方英豪的同时,也助长一方歹人。
这严白虎有个女儿,闺名唤做如意,是吕布吕奉先的正妻。
严如意是个马背上长大的,自幼跟着严白虎身后,不识女红,只识长刀,
吕奉先得了美人貂蝉,虽说对妾室宠爱有加,但也并未宠妾灭妻,对于严如意也是有几分敬重的。
吕奉先的威名越大,这严白虎的势力越显,一时间走地蛇也自封了混江龙,盘踞在吴郡之中作威作福。
本来应该遭到吴郡世家排挤,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吴郡世家中有不少与那严白虎暗通款曲,严白虎巧立名目,催收税款,当地有头有脸的豪绅无不大力支持,而后,豪绅的钱分文不差回到手上,民脂民膏拿来与豪绅对半分。
因此穷者愈穷,不仁者愈富。
刮净了吴郡的油水,鼓了腰包的,不过就那么几家罢了。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可怜吴郡天高皇帝远,这严白虎便是当地的土皇帝,身后又有吕奉先这么个大靠山,只要吕奉先这当时第一骁勇的招牌不倒,他严白虎就能稳坐吴郡,四周诸侯无人敢动,就连名正言顺的扬州刺史刘繇,也不敢轻易开罪。
按理说这位山匪出身的严白虎似乎跟礼贤下士不沾边,可他在吴郡盘踞良久,身边总还有几个明白人。
严白虎曾经带着礼品,聘请张昭出山,张昭虽不齿与此人为伍,总归还是出来见了一面。
那次,严白虎所求的所有计策,无非就是如何做大,而后继续以鱼肉百姓为生,为将民脂民膏搜刮得更干净些,恨不能食其骨髓。
逐客后,张昭也曾扼腕叹息。
他张昭是良臣,生逢乱世,却未能遇明君!
后来,他还见过几方势力,可无一不是有所仰仗,或颐指气使,或夸下海口。
言之凿凿者,不过是满篇荒唐,只为一己私利。
而,张昭此生,所愿无非不见饿殍遍野,不见尸骨成山。
天下大势,无非一个‘民’字。
张昭只求能有一方庇佑百姓之所。
可偏偏如此简单的一个诉求,却难如登天。
今朝这位名叫孙策的俊朗青年,入门之时没有道明身份,反而愿意与求学儒生一同在门外寒风中苦站。
竹简一书,虽字迹恶劣,这点墨勾勒,却是张子布的叹惋之言。
当对方表明来意之后,也没有半点强人所难的架势。
素闻礼贤下士,大抵就是如此了。
当然,这一来就拿出传国玉玺,还是忒吓人了些。
“主公,要不还是把玉玺收回去吧,此物涉及到天下大势,张昭年迈眼花,实在是难堪此重任啊。”
张子布当然不是傻子,这玩意可是个烫手山芋,一旦被人走漏风声,又会有多少人设计刺杀?
白展堂摆了摆手,“张公真是太见外了,这东西在我身上一天我都睡不踏实,我想了半天,总觉得得有一位德高望重又有功夫傍身的人拿着,最是信得过。张公当真是不二人选。”
按理来说,白展堂的这番话并不算高捧张昭,这德高望重四个字,他张昭是担得起的。
可,放在现下这个场景中,张昭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啊!
“我张昭既然认了您为主公,主公您大可直呼我名,或叫我的字也可,张昭愿效犬马之劳。”
看着张子布在身前拱手,白展堂用并不高深的学问回道,“孔子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往后我要跟张公学的东西还有很多,称您一句张公,不为过。张公您就将玉玺收好,代为保管吧。”
张昭听言很满意这个名叫孙策的后生,于是拱手道,“且慢,张昭只说愿效犬马之劳,没说一定要慷慨赴死啊,若是旁的也就罢了,我素日藏了两百钱作为私房,夫人险些要了我半条命,今日你要我藏这么大一块玉,这要是被我夫人发现,我可就百死难赎罪了。”
看着惧内老张摇头叹息的样子,白展堂竟也止不住恻隐之心。
毕竟,已婚男人的痛,他前世也体验过一回。
“张公啊,那你把这玩意儿藏深一点不就行了吗?”
张子布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休要以为老夫是傻子!我从牢狱中都能毫发无损的出来,夫人那些把式又算得了什么?只是……”
张子布携手白展堂走到窗前,“看见门口那个看门的大黄狗了吗?”
“看见了。”
“夫人找得着私房钱的时候就自己找,找不着私房钱的时候就让大黄起来找。我曾将数额不同的钱放在屋中三处,越多的私房钱藏的越深,可这又有什么用!”小老头瘫坐在地上,“那狗鼻子可灵啊。”
一个四十岁的小老头坐在自家书房,抱着传国玉玺声泪俱下,哭得如垂髫孩童一般。
白展堂咬了咬下嘴唇终是不忍心,直接将玉玺打包装盒,走出了书房。
谁曾想,白展堂前脚刚出了书房,后脚张昭就起身露出一个哭诉得逞的灿烂笑容。
张昭拉着小厮将墨宝书卷仔细收拾一番,“看来咱是得走啦。”
正和几个小厮一道整理行李,不曾想,此时张夫人将手中兵器放到了屋外,铁器轻放桌面的声音颇为悦耳。
“老爷,我刚听说你要跟那姓孙的后生一同建功立业?”
“是啊。”张昭忙不迭捧着先贤真迹,小心整理着。
“老爷蛰伏多年肯出山自然是一件好事,我见那后生也觉得投缘。”夫人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一般,“对了,刚才那后生……不,是你家主公托我保管一物件,你待会儿别忘了一并打包到随行行李里。”
夫人在院中站了许久,一停下来这才觉得身子有些乏了,转身去厅堂中喝了一杯茶水。
张昭缓缓转头,看向了夫人放在桌上的物件。
那是一个熟悉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果然装着一块黄白相间的四方美玉,玉雕精美,细看似隐隐有龙气。
“苍天啊!!!”张昭仰头高呼,殊不知此后有多少个夜晚,这烫手山芋都让张昭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