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五岁拜入了全真教,别人用百家姓、千字文去启蒙时,他却是用枯燥晦涩的道藏佛经去读书识字。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七岁那年他开始学武,方知这一切皆因他的师父丘处机想要赢得烟雨楼一战,故而拔苗助长,让他能尽早了解上乘武学中的深刻道理。
他也不负所望,修习全真大道歌不到十天就进门,九岁进修金关玉锁诀用了半年时间有所小成,惊动了整个全真教,成为了三代弟子中最引人瞩目的弟子。
三年前,他又在除夕大比中击败了全真教三代弟子里武功最强的赵志敬,从始就没有再在人前出手。
年前大比,丘处机和孙不二当众演武,孙不二依仗清虚宝剑不落下风,而与丘处机一脉相连的他人群旁观,设身处地思索应对,竟洞悉对方的数处破绽和破解之法,这才赫然发现,原来自身武功已到了武林掌教的层次。
自始,他脸上愈发谦逊有礼,但心气愈发地高。
然而,这股心气却在老顽童的话语中,被打击地片甲不留,颓靡不振。
自幼被奉为天才的他,在听闻过真正的天才后,赫然发现什么是井底之蛙、什么叫望尘莫及!
十五岁媲美全真七子叫什么本事?
三十岁之前赶上周伯通说什么理想?
五十岁成为第二个王重阳算什么希望?
这一切一切,原来早已经是别人的人生,甚至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完美、还要不可思议。
“怎么了,大受打击了?”
周伯通瞧了一下他苍白落寞的神情后,很没心肝地咯咯直笑。
“老顽童,你都说你十几年不见他了,怎么就知道他的武功进境,不逊祖师当年?”
杨康一把攥住他的手,不死心地问道。
周伯通呵呵大笑道:“我没见过,但那七个牛鼻子见过啊。
当年臭小子大闹中都时,连马钰都说他很有师兄华山论剑时俯视群雄的风采气度。
丘处机这犟驴又是向来看不惯他的,回来后却半句话也吐不出,可见是憋屈极了,还有虚假?”
杨康听罢眸光黯淡,脸色又白又青,纠结了半天后神色一定,豁然抬头,目光紧紧盯着周伯通,低声问道:“师叔祖,你看我怎样?”
周伯通一听突然就打了个激灵,眼睛不由得地瞪大,怔愣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师叔祖啊。”
杨康重申了一句。
周伯通一惊一乍地跳起了身,双手抱胸,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紧张地道:“你想要干什么?”
杨康亦不遮掩,直接说道:“我即将就要下山去应烟雨楼之战,我对那位义兄虽素昧谋面,听你说后,就知道他师父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有其师必有其徒,到时我若输了,气着我师父事小,丢祖师颜面事大,你也不想祖师爷爷因我这不屑子孙而遭人耻笑吧?
康儿知道你老人家这几年精修武艺,大有所得,就请你大发慈悲,慷慨赐教。”
杨康越说越大声,说到最后竟可以理直气壮。
这无耻模样,竟看得周伯通咋舌不已,连忙呼喝道:“空明拳不是教你了么,左右互搏你又学不了,其他的你练得也娴熟自如了,还要我教什么啊?”
“不是还有一样没学到么……”杨康低声嘀咕一句。
前几年在丘处机自认教不了他后,就让他跟在周伯通身边。
一是让他监视周伯通,不让其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二是有心让他向如今的全真第一人周伯通请教。
杨康心眼极多,不到一年功夫就把周伯通一生所学给搜刮干净,连他所创的左右互搏和空明拳也不例外。
但这几年,周伯通突然多了个怪癖,经常独入深山,数日甚至个半月方回。
一开始他不以为意,毕竟以周伯通的顽童性子,一把沙、一团泥也能玩上好半天,终南山地大物博,够老顽童耗上不少时间了。
但这种情况接连不断地持续了好几个月后,他还不发觉就是傻子了。
在他明察暗访下找到了一处古墓,在上报丘处机后方知,那古墓居然是重阳祖师真正的埋身之所。
刚开始自己以为他思念祖师心切,但时间长了,他就感到不对劲。
即便再是想念,也不必长年累月、自带干粮地守陵吧?
这可是爱玩爱闹的周伯通啊,他熬得住古墓的枯燥和空虚?
杨康不是傻子,看到周伯通愈发深远的道行,自然猜到周伯通是在秘密练功,想起无意之中听到的梦话,嘴里随之一字一句的念道。
“空明若镜,独朗神照……”
周伯通顿时大惊失色,一屁股跌落地上,目瞪口呆。
………………
夜,静如水。
在海中颠簸了大半天的冯蘅,这晚睡得尤为深沉。
迷梦间她一个翻身,朦朦胧胧中感到枕边人仍未就寝,于是睡眼惺忪、语气含糊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欧阳克一笑:“我若睡了,岂不是听不到这场好戏。”
冯蘅微愣,惊醒过来的她连忙贯气入耳,各种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顿时涌入其中,而最为清晰的,显然是那一道熟悉至极的低声细语。
“你真要走啊?”轻柔婉转的话声悄然响起。
“我现在不走,明天就要被娘带回桃花岛了,以后的日子我一个过,岂不是要闷得长毛了。”
“不是还有冠英陪你吗?”
“那个锯嘴葫芦,我见着就心烦。”
“唉……你要跑我是拦不住的,只是到时可怜我来替你受罚。”
情知欧阳芜吃软不吃硬的李莫愁,连忙施展了苦肉计,哀怨声叹道。
“我要走又关你什么事?”
“你觉得谁会信跟我无关。”
“额……”
欧阳芜无言以对。
平日里她俩亲密得像一个人似的,她逃跑了,谁会相信李莫愁丝毫不知。
而且事实就是,她走之前,还要来跟李莫愁道别。
她知情不报,这罪罚由她来背,也确实很公道。
至于李莫愁是否会去告发,她丝毫没有考虑。
欧阳芜想了想,忽然提议道。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李莫愁顿时心动了,但下一刻想到还在隔壁睡觉的李萍,立马就摇了摇头。
“我要是偷走了,我娘肯定打断我的腿。”
“真不知你是怕她,还是粘她。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等有机会再一起见面吧。”
说罢,一道气流涌动,伴随着李莫愁的轻叹,一同消失在风里,过后便无半点声响。
“你不去管管她。”
冯蘅立马用手臂碰了碰欧阳克,低声问道,声音略重,显然是有些不满。
欧阳克笑着抚慰道:“我第一次走出家门,闯荡江湖,也是在她这个年纪。
现在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
“长大?她还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主见?”
“好不好也是她选择的。
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但又有几个年轻人会把前人经验奉为圭臬,束手束脚的行事,还不是撞到头破血流后才懂得回头。
现在她碰壁我们还能兜住,以后我们不在了,她若吃了苦头,谁能帮她啊?”
“你……你……唉……我说不过你了,这事我不管了。”
冯蘅冷哼一声,就背过身对着他,显然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满。
下半夜,她虽再无听到半点话声,但心事重重的她不能入眠,反倒是下半夜才开始睡觉的欧阳克,第二天早上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门。
一下楼,就见李萍急冲冲的奔上他身前,十万火急的喊道。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不好?让我猜猜,是不是芜儿不见了。”
欧阳克舒眉一笑。
“先生你怎的知道的?难不成也和国师大人一样,能掐会算?”
“能掐会算我不会,但是我耳朵甚灵,能听能闻。”
说着,他目光扫视了楼下一圈,故意在经过李莫愁身上时顿了顿。
后者心底一慌,下意识把身子缩了缩。
“此事我和拙荆早已知道,劳烦你费心了。”
“啊——原来如此。”
李萍这才舒了口气。
今早上李莫愁告诉她这消息时,她一是惊慌失措,二是怒火中烧。
正如她们所言,李莫愁即使没有参与,也必定是知情之人,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显然是有心隐瞒。
但再生气孩子也是自己的,出了事她这做母亲还不是要去补救。
欧阳克点点头,又劝慰道:“你也莫要怪罪莫愁了,孩子是我生的,她的脾气我还能不清楚,就算是我、还有她母亲,有时候也未能看住她,何况是实心眼的莫愁儿?”
李萍依旧担忧,叹气道:“外面世道复杂,她才这般年幼,我怕她应付不来。”
欧阳克哈哈大笑,“这一层你放心,我女儿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亏!”
李萍见他如此笃定,虽还是有些担心,但也不再言语。
日渐上升,桃源阁的生意开始火热,四周人来人往,吵闹声、呼喝声接连不断。
唯独楼梯下的桌子独自冷清,三个孩子皆因欧阳芜出走一事而忧心忡忡,吃欲不振。
反倒是欧阳克一派从容,一口茶水一口糕点,正不紧不慢的用着。
这时,梳洗妆点后的冯蘅才姗姗来迟,她一个好脸色也没给欧阳克,就对陆冠英招招手,道:“英儿,吃饱了我们就会桃花岛吧。”
陆冠英惊道:“啊——师娘,你还没用早饭呢?”
冯蘅冷笑一声,“我已经被人气饱,还用得吃?还不赶紧跟我走!”
郭靖、李莫愁两人面面相觑,各自皆惊。
冯蘅性情温柔,很少有生气的时候,这次一反常态,可见是被阿芜气倒了。
但他们怎么又觉得,这气,好像是发在师父身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