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上,得到两女提醒的冯蘅立马坐不住了,忙得不可开交,哑奴聋仆们也跟着穿梭如流。
这时,忽有一阵清风吹入,冯蘅顿感惊异,往上座一看,不由得一惊:“师父?!”
黄药师不是去了渡口接人么,怎的人来这里了?
却见黄药师向她一拂袖,声音冷冷道:“不必管我,你去做你的事儿吧。”
冯蘅一愣,但想起黄药师的性子,立马恍然大悟,不由得抿唇一笑。
不过下一刻,黄药师就冷不下脸来了,伴随着一阵轻快活泼的脚步声,大厅中出现了两道瘦小身影,令黄药师冷容不禁一缓。
来人正是李莫愁和欧阳芜。
都说隔代亲,黄药师对自己的徒弟们向来是不假辞色,但对着一个个徒孙却是不露肃容。
尤其是欧阳克的膝下双姝,不仅模样俊俏、还有着一副聪明脑瓜子和玲珑心肝儿,就最得他的欢心。
只见李莫愁和欧阳芜手上分别抱着一孩童和一婴儿,对着黄药师屈膝跪倒,齐声欢贺道:“恭祝师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黄药师抚须点头,笑道:“你两个皮猴子难得也有正经的时候,还不赶紧起来,小心摔了我的红儿、若儿。”
两人闻声起来,欧阳若嗔道:“师公就是偏心,有了小的就不疼大的了。”
说着,便故作不悦地将婴儿往其手上一送。
黄药师小心翼翼地接住,又往李莫愁怀中挣脱而下的孩童招了招手,并摸了摸他头上柔软的细发。
然后就对着欧阳芜笑骂道:“你现在才知,你若有若儿一分省心,也不至于把你娘气成这样!”
李莫愁笑吟吟地上前笑道:“哥哥和阿英也很省心,也不见你喜欢。”
“你这丫头……”
黄药师想要再说,但隔远的他就听到了一阵急切而轻快的细碎脚步声,立马正襟危坐,整暇以待。
李莫愁刚想再说,门外就突然间冒入了好多个人。
她扭头看去,为首之人正是他的师父欧阳克,后面陆陆续续又出现好几个,有些是她见过的,有些却是她素未谋面,而最熟悉的,莫过于就是跟随后面的郭靖和陆冠英。
聪慧至极的她,立马就拉着欧阳芜一起上前,跟着冯蘅对他们行礼。
众人纷纷点点头,然后就迫不及待的上前跪下,心诚意切道:“不肖弟子见过师傅,恭祝师父万寿无疆,长乐未央。”
黄药师心涌澎湃,眼圈一红。
他一生无妻无子,只把七个徒弟视若亲子,如今久别重逢,本来准备了满腹说话的他,竟说不出半个字。
梅若华更是心神失措,一声呜咽就扑在他怀里痛哭,嘴里不停叫唤着‘师父’。
黄药师轻拍她后背,嘴里不停地抚慰着。
梅若华不是他最聪明、最得意的弟子,却是令他最怜惜的一个,他疼爱李莫愁、欧阳若两个女徒孙,未尝没有移情寄托的原因。
其他众弟子见此情形,亦是感同身受,哽咽细泣。
众人旁观也为之感染,泪眼通红。
一场准备周全的寿宴,就就此哭声收场。
辛苦主持的冯蘅丝毫不觉浪费,只叹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及后数日,几人天伦重叙,一如昔日年少学艺时的无忧时光、静好岁月。
中间,冯蘅又接连主持了两次大宴,一是陈玄甲、梅若华新婚之宴,二是除夕团圆之席,座无虚席,宾主皆欢。
然未及佳节元宵,陈、梅、陆三人便因各自事务繁忙,先行离去。
渡口离别日,泪湿春衫袖。
各自心中戚戚然,皆知下次重叙之日将会遥遥无期。
元夜过后,曲潮生夫妻也相继而去,他们留下了一双初生女儿,继续托付给了欧阳克夫妇。
欧阳克抬首凝望眼前落英纷纷、飘零离散的凄离景象,不由得心生郁郁,又侧首瞧着面前的出尘男子,叹声问道:
“陵色,你和南星打算何时离去?”
武陵色一呆,随即哂笑一声道:“难不成师兄嫌我们烦了?”
欧阳克没好气道:“我巴不得你们永远留在这,侍奉师父左右。
但要离去的终归离去,你事先说一声,我和师父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不急,不急,迟些日子我跟你一起出去。”
欧阳克讶然一声,道:“你怎知道我要出去?”
“这几日见大嫂忙个不停地收拾一些路上用品,就想到师兄你可能静极思动,需要出去一趟。”
欧阳克点点头,“难怪师父说你是他惟一的传人,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连我也自愧不如。”
武陵色摇摇头说道:“师兄说笑了。”
他之所以能继承黄药师衣钵,不是他的本事最高,而是因为黄药师说过,他俩很是相似。
准确的说,是年轻时候的黄药师。
那时候的黄药师天资纵横,惊才绝艳,意气风发,恨不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然后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但梦想终究敌不过现实。
宋廷腐朽不堪,积重难返,纵使有惊世之才,也难挡大势汤汤。
黄药师怒不可言,只得愤世嫉俗,抽身而去,隐居孤岛里头眼不见为净。
武陵色如今所做的,未必不是黄药师当初想做的。
只是黄药师看得太远、看得太透了,早有所见的他也不想白费心力。
武陵色在他们座下耳濡目染多年,绝非不清楚明白个中详情,只是年轻人依然保留着天真,愿意亲身试法。
或许黄药师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把自己的希望和遗憾寄存在他身上。
欧阳克细看他的面容,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历经沧桑后的痕迹,心中不由得悲悯和痛惜。
“陵色……”
“嗯?”
“你可愿意学‘大庭经’?”
武陵色浑身一震,当即抬起了头,看见欧阳克眼中认真的神色后,才确定其所言非虚。
欧阳克所书的「大黄庭」他早有所闻,源于其昔年对人体和武道的探究,以道门经典《黄庭经》为标尺,以“人体小天地,天地大人体”的高深思想为依据,阐述了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至高玄理,同时,这也是当世武学中最为渊深高明的无上心法。
黄药师在十年前传出‘太玄经’后,一身武功已然到了震古烁今、无可复加的地步,却在看了神书后,竟更上层楼,开辟了眉心祖窍,生出了一门惊世骇俗的神通——般若瞳!
‘般若’意为‘终极智慧’、‘辨识智慧’,专指如实认知一切事物和万物本源的智慧。
黄药师长出了第三只眼睛后,仿佛开启了无量智慧,遍观恒河流沙,洞悉一切缘法、抵至到不可揣测、不可捉摸的神秘境界。
原本的太玄经是以玄为中心思想,探索事物发展规律并开启心智的,在结合这绝世神通后,更是到达了法用万物、无所不能的层次。
如今的黄药师,几乎是古往今来,最接近全知全能的存在!
对于这一本盖世神书,武陵色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
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
欧阳克皱了皱眉,问道:“为何,难道大黄庭入不了你的眼?”
“若是我对大黄庭不心动,天底下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去留恋了。
但我还是不能看,至少现在不能看。
师父说过,前人道路虽广阔通达,但终非本心所向,走得越远,就陷得越深。
师父虽是得大黄庭之助才有今天,但他依旧是以太玄经为主的。
但凡他一天练不成太玄经神功,他也不会掀开大黄庭一页,因为这样只会陷入师兄的藩篱里,终生无缘得道。”
欧阳克听罢一声不吭,心中却暗自惊叹。
武陵色所讲的道理,他自是一清二楚。
也正如所言,前人经验既是进步的台阶,也是困顿的藩篱,何况是他花费十年时间,呕心沥血的大黄庭,几乎是一方坚不可破、高不见顶的偌大天地。
寻常人一生探究打转,也未必能够入门。
只有个别聪慧灵秀之极的人,才有资格去修习,但想要触及到他的天花板,几乎难于登天。
武陵色能够有此决心和志气,自是令他喜不自胜,骄傲不已。
令他惊愕的是,武陵色在跻身朝堂、位极人臣后,居然还有心思在武道发展?
欧阳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难不成你没学师父的太玄经?”
大黄庭深不可测,太玄经也不遑多让。
黄药师说过一身衣钵已传给武陵色,自然不会落下其最高成就的太玄经,但武陵色立志武道而不敢去看大黄庭,那太玄经呢?
武陵色微微一笑道:“在我出山前,师父的确把太玄经给了我,但我一眼也没去看,就藏起来了。”
“看你信心满满的样子,想来这些年你长进不少啊。”
“不敢当。”
“过几手?”
“固所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