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波箭雨撒落,虎头虎脑的小子连忙抱起我飞奔,有乐也跟着往草深处慌张走避。背后叮叮乱响,我投眸望见蚊样家伙拉着一个中箭之人,仓促倒步后退,不断有箭矢接连从他襟前的护心镜弹开。
小珠子连打数转,悬空荡开箭雨,护着我们避到河畔。长利牵挽信雄之手,从石头后边挪身移近,询问:“这波箭袭好急,有谁中矢?”蚊样家伙拖拽一人到水边,不安道:“马千户中箭了。”
“他什么时候不中箭?”有乐摇着折扇,从藏身之处伸头察看,说道,“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这家伙挨一箭。浪费了我多少膏布……”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勉力睁眼,不顾伤痛,挣扎着抬起血染之手,伸去掴有乐一耳光,愤然道:“倭寇!”
有乐拿折扇搧回他,啧然道:“乱说!你怎么看出来的?”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忍痛伸手去掴他,忿然道:“我差点儿组队下西洋,有什么没见过……”有乐用折扇打他的手,说道:“我记得历史上曾有一个公公下西洋,难道你就是……”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挨打缩手,悲愤道:“那是永乐年间的郑和公公。后来万岁爷又造船队,让我再下西洋,被张昭破坏才去不成,害我在历史上失去应有的地位,却遇到了你们这伙倭寇……”
“寇你的头,”有乐从身上摸出一块膏布,啪的贴在他嘴上。随即展开扇子,搧之曰,“成王败寇。眼下咱们都沦落在苇草里,跟‘草寇’一样落了草,谁也别说谁。”
“还有什么可说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哀叹,有人仰天兴嗟,“我随万岁爷御驾亲征,数十万人马不战自溃。平日个个高喊杀敌,何其慷慨激昂?结果真打起来,竟然临阵自乱,无一人与斗,反而互相残杀,彼此埋怨争吵不休,甚至不惜诛戮同僚,争先恐后地奔逃,乱军之中践踩死伤无数。就连万岁爷也被你们这班无能之辈弄丢了,在混乱中失去下落。这场惨败致使此前睥睨天下的威望形象顿时崩塌,我有何颜面去见宗庙列祖……”
我望见前边有个慈眉善目的老男人垂泪之余,掏出短刀自抵喉脖,手指颤巍巍的摸寻血管微凸之处。却被随从扑来抢阻,一人按手夺刃,另一人满含感情的劝说道:“老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千万想开些……”眼见短刀被抢,老男人从发髻里拔出簪针,翘起尾指拈着又要戳颈,旁人慌忙按住其臂,加以苦劝。老男人披散苍发,仰面悲叹:“你们别这样,赶快逃生去罢!我已经想开了,就坐在这里,等韃子搜近,跟他们拼老命。别忘了小时候,我曾练过几天拳脚功夫,学的是据说由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后来百忙之间,亦抽空琢磨过大内库藏的‘化骨绵掌’绘本……”
“咱们也快逃罢,”有乐转面说道,“就连化痰的掌都不会,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又一波箭雨要覆盖过来了。再不溜只怕赶不及……”
长利帮忙拖拽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往草深石多之处走避,边溜边问:“我们为什么又在这里呀?”
“这里是肯定要来的,”蚊样家伙拉扯着说道,“咱们在土木堡南边的河畔救了受伤的马千户,让他从乱军中找到万岁爷,再艰难也要帮明英宗活下去,后来的历史才得以回归正统之道。”
“僭夺者岂能久踞不属于自己的位子?”宗麟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含掌抚息,转觑道,“正统皇帝必须复辟,于谦再有功也是罪。同样道理,历史不容以任何缘由随意改变,小女王要尽早送回西班牙,你们可别把她带丢了……”
信照牵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之腕,快步穿掠草间,匆奔过来催道:“再跑快些,箭雨来了!”
漫天箭落之际,后边草丛里传来一声声充满悲情的大叫:“老公!”
虎头虎脑的小子听得一激灵,差点儿抱不住我,只顾懊恼转望,说道:“又在乱叫,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挣身下地,面红耳热的嗔道:“当着有乐他们的面,让你搂抱半天,我一直乱起细皮疙瘩。”
“看见你们这样,”蚊样家伙在旁摇头说道,“我已经一身鸡皮疙瘩。”
信孝闻着茄子,从后边挨近问道:“你为什么一下子同时搭上好几支矢?”
蚊样家伙摆弄着短弩,抬起来以手臂承托,瞄准前方草叶晃动间隙的身影,说道:“我这机括弩既能齐发,亦可连发数矢,还可以只射一支。文西帮我改进过的,厉害吧?”
长利愣问于旁:“谁?”
“达芬奇。”蚊样家伙难抑懊恼道,“我似乎又忘了带上他一起。这会儿不知还漏了谁没跟来?”
有乐跑过来听到,转脖寻觑着问道:“咦,那个光头胖子去哪里了呢?”
“他大概没跟来,”信孝伸茄乱指着说道,“此前我看见那个胖子先跑进迷雾里,然后我们到了这边,他不晓得去哪里了。”
“或许穿越回去了古罗马那边,”有乐摇着纸扇,猜测道,“也许回不成,又晃去了海边,正逢君士坦丁十一世小时候,结果还是要给拉进宫里,参加太监选拔……我们要不要回去那个年代找他?”
长利他们纷纷摇头,咋舌儿道:“谁敢?倘若去太多次,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给抓进宫里当太监就糟糕了……”
“当太监真有这么糟糕?”前方草叶晃动间隙的人影盘腿坐地,不胜唏嘘道,“传闻‘老公’中举人又自阉入宫,何等勇气,你们行吗?他善察人意,倍受先君和我喜爱。这场败仗不能怪罪于他无能,只恨天不助我,土木堡竟然没水?士兵们挨渴难耐,争抢着跑来前边这条河,以致阵脚大乱,才遭韃子乘机突袭得手。事已至此,不必怨天尤人。你们好生逃命去罢,朕便坐在这里,等韃子搜近,就跟他们拼了。毕竟小时候,朕曾练过几天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即便百忙之间,也抽空琢磨过大内库藏的‘寒冰掌’绘本,后宫里流传的‘金蛇缠粘手’亦有几分火候……”
长利闻言不安道:“没想到他会功夫,大家小心,别靠得太近。听说明宫里的‘寒冰掌’打人会变成一块冰……”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不顾我敷伤未毕,急促挣扎着叫唤道:“万岁爷,快跑!这里有倭寇……”有乐搧他一下,问道:“先前你被我贴了膏布在嘴上,口齿应该含混不清才对,那块我拿来敷贴后股的药膏呢?”我蹙眉说道:“信孝掰去嗅了。”
有乐嗐了一声,忙从信孝鼻前夺回,顺手搧他脑袋,说道:“这有什么好闻的?前次让你拿我一只袜子去闻,至今没归还……”
“快还给我!”前方草丛里人影晃动,一帮家伙拉扯盘坐之人衣甲,后者在推拥中间挣扎道,“识相就把帽子还回给朕,这不是你们这些小卒子能戴得起的,它承载着别人无法承受的社稷之重……”
长利愣望那人被搡去河边,不由憨问:“咦,他不是会‘寒冰掌’吗?怎么裤子都快让人扯落竟仍未出招,还真能忍……”
蚊样家伙忙道:“真正需要忍辱负重的时候到了。且去你主子身边伺候着,等伤养好了,日后咱们再相见。”说着不由眼圈微湿,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轻轻推出草丛外。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踉跄折返,艰难地抬手掴有乐一耳光,忍痛骂了声:“倭寇!”草丛外那伙人转身回望,纷朝这边弯弓搭箭。有乐倒吸一口凉气,唰然收拢纸扇,转头催促我们:“快跑快跑!眼瞅着又要乱箭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