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暗之际,四周猫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棚外不知何处飘来的咿呀琴声,隐约听闻有人似在夜雾中低声哼唱我在高远城楼头听过的那支小曲儿。
没等仔细听清,棚内光影晃曳掠壁,数人络绎而入,悄立于眼神疯狂之人两旁。其中一个须髯飘拂的汉子尤其威猛,刚现身就迫退了数道扬袖飞袭之影,随即横刀侧立中间,将眼神疯狂之人与来袭之影分隔开去,有识得的低言道:“拜乡溜出去领着关成重、蜂屋殿、舜秀、贞清他们赶到了。”
信包从柱后伸头张望,向须髯汉子问道:“关成重,你们都往这边跑,信忠公子那边够不够人手?”须髯飘拂的威猛汉子按刀凛立,回答道:“公子那边人多得是,长龙不离左右,我儿也在他身边。”
信长身边有许多从他岳父那边过来的人。勇猛的长龙就是他岳父道三的第五子,信长感叹他于战阵中素有“千人斩”之威,委托他守护自己的继承人信忠。关成重是关纲长的次子,原本也是信长岳父那边的勇将,道三不仅将领地作为女儿归蝶的嫁妆送给了他慧眼独识的这位女婿,就连昔时麾下的不少能人异士也都成为日后陆续来投的陪嫁。
除了岳父那边来投的不少能人,信长家乡清洲这边也有很多随他出生入死的同乡。在我后边吹小号的那个小子就是拜乡带刀之子家嘉,信长这位老乡和他身为信长小伙伴的父亲一样勇猛,以善战而闻名。在攻打越前一向宗徒之战立有大功,时有小儿闻其名而不敢泣的传闻,后来权六受封越前,家嘉被指派为他的与力,因功获得千代城,后又转封大圣寺城主。
旁边那位面色苍白的同乡小伙伴名叫舜秀,听说他兵法超群,发生战事时信长常会让舜秀先发言。与谦信大人打完“手取川之战”后,向信长报告的书状里,署名顺序依次为权六、长秀、泷川和舜秀,可见舜秀的地位比同时出阵的美浓三人众还高。在越前战事中,舜秀是唯一未服从于权六指挥的清洲大将,反而如泷川或长秀独立领兵四处支援战场。不过这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不久他重返战场,于阵中病亡。
爱跟在友闲后边帮忙的贞清看上去像个文弱的教书匠,作为信长的马回众历经百战,六次取得一鎗镇敌的功名。据说家康麾下的正成评价身着黑羽织猛攻的贞清之姿“疾如闪电”。贞清在桶狭间之战等各战役都以鎗法建立了功勋。他是个很眷恋家乡的人,不喜受封于外地,坚持留在家乡侍奉从信长到信雄等历代家乡之主。后来在清洲城去世。贞清的儿子弥三郎在本能寺战死,他的子孙也代代在家乡当藩士,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传教士弗洛伊斯书简所称“信长将和泉赐予了名叫‘蜂屋殿’的贵族”里的这个“蜂屋殿”名叫赖隆,他和金森都是从信长岳父那边投靠过来的人。清洲一个叫丹羽兵藏的家伙,发现龙兴公子之父义龙派遣刺客入京,想要向信长报告。具体处理此事就是金森和蜂屋。早在信长出兵伊势对付具教大人之时,赖隆就能自领一队出战,可见他在很早就受到了信长的重用。信盛父子被信长追放后,赖隆地位大为提高。他得到了原属信盛的和泉一地。赖隆是信长最早的家臣之一,平生并无子嗣,所以他的家名也跟着他一起死亡了。
我本以为信长身边的“右笔”夕庵属于有乐他们家的乡老,抑或也和友闲一样算得是信长在清洲城下玩耍长大的小伙伴,日后成为重臣。后来才知道夕庵居然是从光秀老家那边投奔过来的岳父旧臣,安土城落成后,夕庵的邸宅安排在森兰、信澄、信忠附近,可见信长对其信赖有加。不过他一听到猫叫,就急忙追出去找来打。这与友闲依旧浑若没事地念信的表现截然不同。
友闲又掏出一封书信,在戏台上含泪说道:“接下来再给大家念一封前线将士的书信。这封家书来自拉锯战的战壕,虽是仓促写就,寥寥数语,没几句话,简洁明了,内容感人泪下。可以媲美神奇的重次为世人所传颂的那封名为‘一笔启上’的家书。天正三年长筱之战,重次于阵地之中给妻子写了一封很简短的书信。大致意思是:‘寄语一言:小心火烛。阿仙有没有哭?马肥了吗?’重次之妻是鸟居家那位忠吉大人的女儿,他们生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就是信中提到的‘阿仙’。这封信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由于火灾是很可怕的,所以必须小心。阿仙是重要的继承人,必须好好教养。马的好坏对将士而言关乎生命,需要预先饲养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补充用的预备马,当然最好是强壮的马。重次这封信是在两军对垒的阵中所写,却丝毫看不出战争的气息,有的只是对妻子儿女的关爱,充分体现出他性格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再来看看我们这位正在同辉元方面苦战的将士沾有血泪痕迹的家书,他是这样写的:‘夫人,想念你。鞋已收到,足烂难穿。连日雨不停,战壕积水甚深,仿佛家乡田边捞鱼的小沟涧。’信末署的是平冢之名,咦?这家伙据说被秀吉训斥后贬为流浪汉了,怎么又跑到孝高旗下作战去了?如水,他现下为你效力吗?看来很苦的样子,而且脚烂得厉害,没想到辉元那边的炮火也有如此猛烈,随后又有一封信是这么写的……”
光秀抱着鹅在旁说道:“听说辉元他们用的那种‘轰天雷’砲口跟水缸一样大,里面填满东西,喷出去倒一片。”
由于眼疯之人被定神丸噎着,我忙拿杯子给他喝。眼光疯狂之人叫苦:“咖啡还热着,哎呀烫烫烫烫……”
旁边的金发乐师端着杯说:“我觉得你们很有趣。喝着这种东西,以为在喝咖啡。”
“你以为我容易被人忽悠吗?”眼神疯狂之人不由啧然道,“那你说咖啡是什么样的?”
金发乐师端着杯说道:“差不多是这个样。威尼斯商人和荷兰人从骑骆驼的沙漠部落那边买卖了许多来我们那儿,销量很好。我们老家有咖啡店,人们很爱喝。不过你们从西班牙人那里拿来的这些东西喝着味道似乎有点不一样,可能是混合进了某种梧桐果的种子研碎成粉末,喝起来很乐口……呵呵!”
眼光疯狂之人正听得来神,旁边侍从忽叫一声不好:“有敌来袭!”金发乐师端着杯不慌不忙,另手掏出短管火器,从柱后信包叼着的卷烟那儿咝溜点着火引子,抬手轰了一梭,两个欺近的黑影在烟焰爆闪之间晃转急退。
金发乐师端着杯眯起眼觑视道:“右府大人不用慌张,我们都是带家伙傍身的。”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哪有慌张?家伙我也有,而且比你好。”说着,晃手出袖,绰出六管短筒火器,连环转射之后,在烟焰中睥睨道:“看见没有?我甚至都不用火绳的,全是机括牵机,重友他们设计的,比你先进许多。”转头但见金发乐师端着杯倒地,冒着烟没动静了。
信包蹲在柱后抬着手挡头,嘴叼的卷烟也似轰烂了大半截,惊啧道:“哥,你瞄也不瞄,抬手就往哪边乱射的?”眼光疯狂之人抬着手连连甩打袖上窜起的火苗儿,慌了神儿道:“唉呀,我手臂上怎么着火了!”
我和信包忙帮他灭火,慌乱中我将杯子里的热东西全浇到他手臂上。眼光疯狂之人蹦跳着叫苦:“哎呀烫烫烫烫……”信包往痛处拍打了几下,安慰道:“好了,火灭掉啦。”说着又拍了拍,眼光疯狂之人迭声叫苦:“哎呀疼疼疼疼……”
我不由纳闷道:“他怎么是这样子的呀?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应该好勇敢……”信包叼着烂烟,蹙眉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或许地位变高、身份不同,人就变脆弱了吧……”
“脆弱?”眼光疯狂之人闻言着恼,提起破扇往我和信包头上各打一下,瞪视道,“不许这样说我!其实我很勇敢,连自尽都不怕,随时视死如归,砍头只当风吹帽。你们行吗?”
金发乐师端着杯在他脚下冒着烟又动弹了,张嘴就抱怨:“都让敌人欺上门冲到家里来了,还不脆弱?瞧见没有,连我也受伤了……”眼光疯狂之人转身找了杯没洒掉的热东西,浇撒金发乐师身上,听着痛苦喊叫,冷哼道:“那是有人里应外合,利用我的宽容和信任,干出了伤害我感情的勾当。你有没有份?”金发乐师叫着苦说:“哪有?我们跟你是一边的……”眼光疯狂之人又找了杯热东西继续浇他,口中问道:“你觉得谁有份?”金发乐师叫苦道:“那肯定是你某些心怀不满的手下,勾结你的敌人,有所图谋来着……哎呀别浇了,右府大人!”
眼光疯狂之人伸手,待金发乐师迟疑地抬手来握,就势拉他起身,拍了拍肩背,冷哼道:“且看看你说的对不对。”
刚才几乎全被打灭的灯又纷纷点亮,我望见那杆刻有“人间无骨”字样的长鎗嵌插在棚柱上,将数道扬袖袭近之影挡在另一边。
“投出森长可之鎗的就一定是他本人吗?不,是我扔的。”小圆脸家伙得意的说。“还不差吧?”
信包蹙眉问道:“鬼武去哪里了?”森兰在旁回答:“我哥吗?先前说是溜回去睡个觉,我这就让人去唤他。”目光疯狂之人抬手阻住,说道:“让他睡,别去叫醒他。”转面朝我瞥觑一眼,微微点头道:“你给的好药丸,助我笃定许多。良助是什么样的,就是你这样的。”
我抿着嘴移到信包后边,转目瞧向别处。
此时棚中灯光又复明亮,只见幸侃憋着胖脸被权六、泷川、夕庵等数人围在中间,却似霎间幻变千手,居然迅速与每个人都对了一掌,将围住他的众人震退数步。随即他脸憋更紧,身躯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一般,随着吸气之势,又鼓得更圆,犹如一个大肉球,弹开欺近其畔之人。
藤孝不由惊啧一声:“这胖子真行啊!先前不晓得他手底下本事竟有如此深厚,不过再这样斗下去,非死即内伤,只怕要废。”说着,晃手出袖,握着一支短管袖炮,指向幸侃脑袋。
旁边几个小子纷纷会意,跟随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一齐亮出手炮,众多铳口围抵过来,幸侃顿时愣住不动。眼见火引子作势要点,幸侃连忙抬手说道:“不要开鎗!我哪有乱动?”
那个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见他嗓眼那儿微微搐动,喉里又噜噜作响,便将手铳管口移抵咽喉,说道:“你再敢吐痰试试?给喉头这儿开个窟窿怎样?”幸侃苦着脸咕哝道:“我哪有吐痰?”
“还说没有?”藤孝闻言着恼道,“你唾了秀吉一脸,我也几乎给你吐了一身。更可恶的是,刚才你还喷了主公,这回你惨了,幸侃!”
幸侃憋着胖脸咕哝道:“我哪有?”转面但见目光疯狂之人满脸唾沫汁儿淋漓地在畔,幸侃嘴巴张开,一时合不拢,随即反应过来,忙掏出一块帕儿去揩拭,口里嘟囔道:“噢,不好意思!刚才眼前一黑,我没看清楚是你呀。不知谁把这些灯火打暗了,都怪他们不好……”
“不是你的九州同伙吗?”目光疯狂之人打开他伸来脸上乱揩之手,冷哼道,“打暗了灯光,趁乱帮义弘逃脱了。”
“义弘逃走了吗?”我闻言一怔,定睛望去,果然此人身影已不在棚内。信包叼着轰烂的半截卷烟在旁说道:“你有没听见灯黑之际突然许多猫叫?刚才四周猫声大作的时候,他就走掉了。”
“怎么走脱的?”我觉难以置信,不由愕觑四周,惊奇道,“这里到处都是高手,很难突围而出吧?”
“本来应该很难办到,”信包取下嘴叼的残烟看了看,扔于脚下,以足碾了碾,随即掏出又一棵,叼在嘴上,说道,“不过有幸侃跟咱们捣乱,加上他同伙里应外合帮忙,靠那些不知哪儿跑来的猫开路,咱们这儿很多人怕猫,在黑暗中纷避不迭,就这样硬是给他逃脱了。”
“义弘的‘敌中突破’果然名不虚传,”目光疯狂之人嘿然道,“这样都能跑得掉,果然不愧称‘逃生高手’。不过幸侃呀,你怎么不跟他开溜啊?莫非你就是他惯用的‘舍奸’之术要舍掉的那个‘奸’?”
“哪的话?瞧你说的……”幸侃伸手又往目光疯狂之人脸上搓拭而来,口中咕哝道,“我走路这么慢,怎么跑得掉啊?况且我又没干什么,一直胸怀坦然。歌还没飙,为何要溜?”
藤孝闻言不禁失笑:“你不是不想溜,而是因为你走路向来属于‘蜗速位移’,想溜也跑不快而已。”
“你还说没干什么?”目光疯狂之人打开幸侃伸来搓脸之手,恼觑道,“你乱吐口水,引起女眷纷纷唾回反击,刚才几乎点燃一场口水大战先且不说,就连义弘也趁乱溜掉了,分明是你俩串通好,故意捣乱搅局。”
“义弘未必溜得掉吧?”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转脖说道,“我看见顺庆尾随其后追出去了。”
长秀一身干净地走进棚来,说道:“重友这么急地跑出来,差一点儿撞到我……”权六忙问:“米五,刚才你去哪里了?”长秀闲立门旁,丹巾羽带飘飘,捻须说道:“先前我看没什么事情,就回去洗了个澡。路上撞见重友,顺便唤他过来。咦,他怎么又溜了?”
“想是追人去了罢?”权六唰的打开折扇,说道,“米五,你刚才开小差,没看见这儿多好玩!女眷们纷纷吐口水,跟那幸侃打起了口水仗……”
“有吗?”长秀闻言转望,只见幸侃不顾一身口水,又伸手摸向目光疯狂之人脸上。眼疯的人打开他手,睥睨道:“还是咱们的女眷厉害,这帮草包就会吐口水。你看,刚才唾他一身!幸侃这厮再不老实,我看这儿的口水都可以淹死他……”
幸侃憋着胖脸咕哝道:“其实我是被冤屈的。”说着,又伸手摸向目光疯狂之人的脸。眼疯的人啪的打开他伸来乱揉面颊之手,瞪之曰:“到这时候还嘴硬?”
梁上一人懊恼道:“我刚从棚顶要跃下,半空中竟被喷了一身痰。谁干的?”幸侃咕哝道:“不是我。”秀吉一脸痰地爬起来,冲去乱打,恼道:“嘴真硬啊,明明是你!”
幸侃鼓气变圆,啪的弹开秀吉,随即伸手又摸目光疯狂之人的脸,嗡声嗡气的说道:“又冤屈我?其实我是帮你躲开了身后的袭击。你被痰喷倒,才没挨后边那个家伙猝然一击,不信你回头看!”
“我后边有家伙要偷袭这种俗套话你都编得出来?”秀吉哪里肯信,转头一瞅,但见墙影下有人晃闪而出,桀然笑道:“信长是在伊势长岛被吓破胆了吗?就连一干手下也个个孬得可笑!”
周围有人纷叫:“保护各位殿下!”墙影里忽有一影晃闪而出,长发披散,探手向我抓来,低哼道:“跟我走!”眼见那人面具狰狞,我想也不想,就甩脱了手。那人一怔,变色道:“叛徒!”却不甘休,正要再次探手抓我手腕,不意一人抢到我跟前,发掌截击。
长发披散之人回手迎了一掌,身躯微微摇晃,我退到那人背后,从他光亮头影之旁,瞥见长发披散之人变掌为爪,绕过拦截之人横狙的掌势,仍探来攫我手臂。
我身前那头顶光亮之人见其手法诡谲多变,不由沉哼一声:“化掌为刀!”晃手翻转之际,掌形变出刀势。
披发之人见状怎敢怠慢,不得已回手应对,头顶光亮之人挥掌之间,招势迅转凌厉,披发之人脸上面具被掌风扫落,半空中劈为两半。头顶光亮之人正要迎面再击一掌,眼见长发披散之下露出一张年少标致的女人面容,微微一怔,转而变换掌势为按,往那人肩头捺落,那人避让不及,登时被掌力施压,屈跪于地。
我认出那张脸孔,心下暗奇:“似是毒林尼的徒儿,名叫青篁的那个姑娘,她如何在此?”
墙影下忽有一人晃移而来,探手来抓我臂膀,头顶光亮之人转身拦截,掌势如刀,那人却并不硬接,僧袍晃袂翻转之间,出乎不意闪到那姑娘身后,袖风一荡一卷,拉起那姑娘之臂,同时与头顶光亮之人急交数招,见分毫讨不着便宜,不由赞一声:“不破光治果然好手段!”袍下连发数脚飞踢,出乎不意蹬向旁边柱子,借势拉那姑娘一同飞退。
我觉此人似亦眼熟,一定睛之下,认了出来:“啊,好像是那和尚。名叫什么寺惠琼的……咦,他如何竟会跟毒林尼的徒儿在一起?”
信包吸了口烟,立到我跟前,吩咐左右:“保护女眷!”随即脸上挨了几口飞唾而来之痰,连嘴叼的卷烟也沾湿了。信包转觑女眷那边,啧然道:“够了啊,有完没完?”啪的一下,嘴边又沾了一沱飞啐之沫。
名叫“如水”的蜡色面孔之人从拐杖里抽出雨伞打开,不声不响地立到秀吉身后。秀吉怔望之际,梁木上有个长发沾痰粘漉漉之人揩拭着脸说道:“清洲同盟无非一群鼠辈,乡野村夫也想染指天下,不知天高地厚。英雄豪杰多的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
藤孝冒着飞痰凑近眼神疯狂之人,低声说道:“来的好像是辉元方面的人。我认得其中有安国寺惠琼。”
夕庵被痰唾了一脸,忙着揩拭之际,闻言接茬儿道:“辉元和甲州都有人在这里!不知敬灭来了没有?”
“我纳闷的是,”眼神疯狂之人打开幸侃又伸来抹脸之手,难抑懊恼道,“为什么痰和口水纷纷转向咱们这边来啦?”
藤孝抬袖遮挡纷至沓来的飞痰,说道:“那是因为幸侃这个大靶子在咱们这边。他刚才乱唾口水,把女眷们惹恼了,此时仍不依不饶也在情理之中。”眼神疯狂之人又打开幸侃伸来摸脸之手,啧然道:“都怪幸侃这混蛋不好!开了这么坏的风气,招惹得草包们纷纷吐口水……不过我发现站在他身后不会被痰喷到,有他挡在前面,我觉得很安全。”大家听了纷纷要往里边挤,眼神疯狂之人捏开幸侃又伸来乱摸之手,恼道:“你们不要都挤到他背后来呀,这么多人把我挤出去了你们看看!”
一人在墙影下哈哈大笑,鄙夷不屑的说道:“不亲眼来看一看都难以相信,就凭这样一帮荒唐可笑的家伙,也敢乱吹大气,说什么渡海攻四国?”
有个侧坐棚壁一隅的秃头老者转觑道:“便是要渡海攻四国,又怎么了?你是何人,也敢在清须这里发出蝼蚁之声?”闻听其语铿锵震耳,墙影下那人笑觑道:“稻叶一铁,当年你使铁鎗,我们鎗对鎗,被我挫你一次,从此你不再使鎗,改而用剑。还记不记得?”
“年轻时候的傻事多,谁记得清?”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秦惟,我改而用剑不是因为你。”
“秦泉寺秦惟,”藤孝从幸侃那边被挤出来,冒着飞痰抬袖遮头一溜烟小跑,奔至秀吉身后,低言道,“元亲的授艺师傅,他怎么也来了?”
“怎么,他还没死么?”秀吉讶然瞥一眼旁边蜡样面孔的如水,啧然道,“元亲的师傅,多大年纪了?”
藤孝投眼望向墙影下那个灰白短发的平头老者,蹙眉道:“也没多老罢?秦惟是很早就跟随辅佐元亲的家臣,竟然亲自来了这里,还跟辉元的人显然做了一路。站队的意向看来很明显,而且故意如此站给我们看。这是聪明还是愚蠢来着?”
“姓秦?”秀吉眯眼而觑,笑道,“就是那伙自称秦始皇后代的人么?听说他们还搞酒神庙祭祀秦始皇、孝武王、功满王之类的……”
“听说是三世孙孝武王的后人,”藤孝摇了摇扇子,说道,“应神十四年,秦氏之先祖率二十七县的人迁徙来归化,其中也有不少百济人。有人说秦氏乃五胡十六国时期前秦符坚的王室或贵族因战乱而经高丽半岛东渡避乱,另一说法是秦始皇四世孙功满王率几十个县的人辗转而来。他们起初以纪伊郡等地为据点,在雄略时代以后,开始受到朝廷的重用,当时有九十二个部落一万八千六百人被起用。秦氏有名的人物是秦酒公,也就是太秦公,雄略时期朝廷把各地秦人交给他管理,让他们养蚕制丝与织布,发挥土木工程与农业、理财之类才能。另一人是秦河胜,圣德太子的宠臣,负责建设广隆寺。山口郡那边曾经有个秦王国,每方面也与秦代一样。这帮秦人在桓武时代权力很大。对开发我们一带贡献亦不小。还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先秦习俗……”
“秦始皇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哦,”秀吉望着墙影下那个灰白短发的平头老者,不胜唏嘘道,“没想到他长这个样子,或者想不到他后代长成这样子……”
“后代长啥样的都有,比如幸侃这样的,”藤孝摇扇而笑,说道,“尤其是义弘。他们家历来自称先祖便是秦氏,另外还有,四国的元亲他们家和香宗我部氏也自称是秦氏后裔。在平安时代不少秦人以惟宗氏为名,姓羽田的与他们有关,波多氏、长冈、山村、神保氏也是秦氏后人。你兄弟秀长那边有个春茂,就是神保家的家主。最近身体不行了,他打算让刚出生的儿子相茂继承家督之位。由于当年秦幸清战败,牵连秦氏被禁,因而纷纷改姓羽田、波多之类,叫什么的都有。后来也有少数人复姓秦氏。”
“春茂也是秦始皇的后代?”秀吉啧啧称奇,挠嘴说道,“没想到我和弟弟手下也有秦始皇的后人在仕奉。回头我要给春茂他父子加点儿俸禄,至少加到六千石才对得起我这份惊讶。”
幸侃伸手去揉搓眼神疯狂之人的脸,语如滚雷般的笑道:“没想到我也是秦始皇后代吧,呵呵呵……”秀吉恼觑道:“我看你更像赵高后代,祖宗就是‘指鹿为马’那个胖子。你也专干这种事!”
幸侃朝我这边挤出欢颜,陪笑道:“你们知道我不是故意那样说她的。当时我是被义弘使眼色逼迫,才那样做的,好助他逃脱……呵呵呵,赵高有我这么忠心为主吗?”一边笑着,一边又伸手去揉拭眼神疯狂之人的脸。
秀吉恼瞪道:“在义弘身边你自己也不舒服,巴不得他离开才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赵高的后代,就爱出幺蛾子。背着主家偷偷到京都盖那么大的漂亮房子干什么?”
幸侃不顾手又被打回来,仍伸出去摸脸,口中嘟囔道:“你们知道我喜欢登台呀。我到京都起个大台子在自己屋里,就可以天天登台,跟京都喜好歌舞的雅士们每天飙歌多开心啊!藤孝,到时候你也要来捧场呀……”
藤孝鄙视道:“你爱出幺蛾子,没人跟你玩了。自己一个人在台上玩去吧!”
顺庆不声不响地回来,悄立在后边说:“让义弘跑了。”望了一望光秀在前边垂目若思的神色,低声又道:“显然重友一路暗助他逃脱。”
长秀捻着微须说道:“我教重友找机会帮他脱身的。这也合主公的意图。”
“这儿留住幸侃就行了,”藤孝摇了摇扇子,微笑道,“不必为难义弘。”
秀吉笑觑旁边撑伞的如水,说道:“刚才看到你们互使眼色,我就猜到你们要干什么了。不然,我这边出人拦截,义弘出不去。”
权六瞥看长秀,轻摇精致小折扇,自感好笑:“不过这让义弘以为自己欠了重友的人情,想想就更加令他恶心到睡不着觉了。长秀,为什么要这样做?”长秀捻须微笑道:“这自有道理。将来你们征讨九州的时候,就知道了。”
“重友是很不寻常的,”秀吉蹙眉道,“回想当初石山合战正到关键时候,镇守摄津的村重忽然叛出主公旗下自立,重友和清秀是他麾下大将。为防摄津以西的战线后援被断,主公透过传教士先劝降了重友,再以重利诱降清秀让战线不致中断。此前咱们对重友也用上了甘词厚币,却不为所动。可见利益是打不动重友这种人的,最终还是透过所谓‘信仰的力量’,请传教士去说服他,让他相信主公才是他的同道,而非敌人。”
有人抬起手炮,长秀忙喝阻:“戏棚里有女眷和小孩,勿使火器和弓弩乱射一气。”
小圆脸家伙叫喊:“守护女眷跟前,别让贼人乘乱挟持。”
秦惟冷笑道:“我们才不会为难妇孺。”说完,从身后拎出一个小孩子,抱在胸前,呵哄有加:“没事的,在爷爷这儿,你很安全。”
小圆脸家伙变色道:“他抓住了一个小殿下,大家当心!”
“他捉住了谁家孩子?”众人一边后退开些,一边纷声惊问。那个名叫秦惟的灰白短发老者立在兵刃环围成圈之内,没等众人看清小孩模样,便将孩子交给身后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转身泰然自若的说道,“我等此来,别无他意。专为告诫此间诸君,尤其是信长公,天下归一不如维持现状。听说你们不只要对付辉元公和景胜大人,还有九州、四国,也在你们攻击的视野之内。最近又风闻你们要灭了甲州的胜赖他们家。在下奉劝各位,不要去太尽!”
众人闻言相顾之间,侧坐一旁的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大殿不要听他胡说!自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属大势所趋,形势使然,不是看谁想,或谁不想。并非我们想灭谁家,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乱世到了我们这个时候,不是清洲一统天下,试问还能有谁办得到?”
“天下英雄,谁敌手?”藤孝摇扇说道,“稻叶一铁所言甚是。当世诸侯,除了我们主公右府大人,无一不是抱残守缺之辈。不论哪一家,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螳臂挡车,是阻挡不住我们战车前进之路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徒劳抵抗这般大势,不如趁早认清形势,遣使归顺才是保家安土的唯一出路。不然兵戈一至,灰飞烟灭,祖业尽丧,也怨不得别人。”
安国寺惠琼见他目光投来,便在墙影下合什,说道:“我闻一谶,出自敬灭。”
“敬灭来了吗?”众人闻而变色之际,藤孝摇着折扇转顾,强笑道,“我很想看他长什么样子?”
“他的样子就是你们的样子,”安国寺惠琼合掌微笑道,“回头照照镜子就看见他了。”
泷川盘腿坐在墙角忽哼一声,说道:“没有敬灭在此,你们逃不掉。”
“不,”眼光疯狂之人打开幸侃之手,皱眉道,“我要听听他说什么,然后放他们走。”
“主公!”众人纷感不妥,正欲劝说,眼光疯狂之人捏开幸侃又伸来之手,啧然道,“这里有妇女和小孩,难不成真要大开杀戒,在咱们喜庆之日弄个血光四射,结果了他们几个又有何用?不如放他们回去告诉各自主人,争来争去,只有一个结果。不是他们主人亲自上洛来拜见我,就是我去他们家,见一见他们最后的样子。”
“主公啊,这是两个不同的结果呀。”光秀抬起眼皮,刚说着就挨扇击。眼神疯狂之人瞅着手中破扇,正有懊恼之色,不意幸侃又伸手来抹他脸。眼神疯狂之人拿扇敲他乱揩之手,啧然道:“瞧,你把我扇子弄成这么难看!”
正自恼火,忽见幸侃献出一支洒金纸扇,呈递面前,陪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右府大人,看看这支新扇如何?”一边说,一边展开以示。
眼神疯狂之人见扇子金光耀闪,其上有题“靖康”之字,书画笔风非俗,不由称赞:“好东西!谁的书画?”幸侃献扇说道:“赵佶。”
“难怪这么轻佻,”藤孝凑眼来瞅,说道,“不过这位轻佻的皇帝,书画还真是神采飞扬。右府啊,这扇子你不要就给我啊!”
“谁说我不要?”眼神疯狂之人连忙接过扇子,作势要敲藤孝之头,却舍不得,啧了一声,揣之入怀,忍不住又拿出来看,愉快地欣赏道,“没想到这是宋徽宗用过的扇子,委实太宝贵了。不过幸侃呀,把它献给我以后,你用什么扇风呀?”
幸侃咕哝道:“我还有一把,自己用。”从怀里掏出一支状似粗犷之扇,唰的打开,摇动之际隐隐送出腥膻气息。藤孝探眼来瞧,但见此扇似是皮和骨所制,上边写有“大好河山”四个苍劲之字,落款留名“完颜亮”。
藤孝咋舌不已的道:“金国皇帝完颜亮的扇子?”
梁上之人见我从信包背后探头出来张望,就啧出一声,向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投以责怪的一眼,说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突然从梁木之间扑窜而近,翻腾到我头顶上方,倒扑下来,探手飞攫如灵猿掠臂。口中桀桀笑道:“还愣着看什么热闹,这就跟我回甲州去!”
有识得的叫道:“大家留神,这是昌幸家的猿飞佐助!”
“什么大道理都争来争去,谁也说不服谁。其实简单,分分合合,这个道理才是颠扑不破。”眼神疯狂之人打开幸侃又伸来揉拭他脸颊的胖手,恼觑道,“你们甲州的媳妇不想跟你们过了,跑来我家跟我们过,这就叫‘分分合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勘不破?还硬要跑来我家纠缠抢人,太不尊重妇女的想法了,真是岂有此理?我最烦这种不尊重妇女的人了。不破光治,干掉他!”
头顶光亮的大汉一步踏到我身前,肩往后摆,轻轻将我撞开。梁上之人凌空交踢两下,借势从他头上纵越而过,探手飞攫,眼见就将抓着我臂膀,头顶光亮的大汉先已抓住他足踝,一拽落地,甩向墙脚,口中沉喝一声:“下来脚踏实地罢!”
不料一甩之间,梁上之人犹未着地,随着腿脚交踹,身法迅捷地复又翻腾而起,倒勾梁木,悬挂在棚梁上,晃悠悠地倒过来看头顶光亮的大汉肩窝留下的脚踹印痕,桀然笑道:“我在哪儿都是如履平地。不像你这个龙兴公子的旧人,怎样站队也是如履薄冰!”随手指向盘膝坐地的墙下三人,说道:“听说龙兴公子待你们不薄,倚为臂膀,却被你们背叛,害他失去了一切。让信长得到了美浓之地。如今你们在信长这里,是不是又要害他也要失去清洲呀?”
“胡说八道!”墙影下那个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值此天下变局之际,我等旧主龙兴耽于逸乐、不图进取。安藤苦谏不听,反遭打为阶下囚。安藤的女婿重虎因而奇袭稻叶山城,然后将城池交还龙兴,以此再次苦谏。他还不知振作,竟逐走了重虎、逼退了安藤。服侍这等主公,我们已经尽心尽力,再无可为。良禽择木而栖,时下英雄豪杰自当追随信长公这样的天下英主,去干一番事业。劝你也一样,明珠岂可暗投?”
“时无英雄,”秦惟在摇摇晃晃的悬灯下负手仰觑光影变化,竟似没把一干围伺在侧的清洲高手放在眼里,闻言冷哂道,“遂使竖子成名。”
“能文争就不要武斗,”墙影下那个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天下悠悠众口,充满了你们这些无知之徒的聒噪。大殿刚才说放你们自去,我很有意见。稻叶一铁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梁上走、灯下黑的偷袭之辈,嘴里说得头头是道,干的都是什么勾当来着?”
“我等联袂前来,非为干勾当。”安国寺惠琼合什说道,“鄙主辉元公,与丰后守秦惟大人的主公元亲殿下,以及那位佐助兄的家主安房守昌幸大人,原本素昧平生,不过道义却使我们站在一起。此来专为告诉信长殿,敬灭有一谶,你灭甲州之日,亦是你自取覆亡之时。请好生斟酌!”
“谁说我要灭甲州?”眼神疯狂之人睥睨自笑,“甲州这个地方好得很,百姓却过得苦,那里的山民跟猴子这种畜生一样被人瞧不起,因为谁?我要灭的是胜赖他们家才对。听说你也算得上他家亲戚?这不正好跟我帐下的光秀可以相互认一认亲戚了?还有谁?这里还有谁要跟胜赖他们攀关系来着?预备好为你们亲戚朋友披麻戴素没有?他的头不日就要送来了,别说我没告诉过你们。”
墙影下盘膝而坐的三人中间那个半秃老叟原本一直低着头,此刻却似忽为暗凛,抬面瞧见眼神疯狂之人投目扫视而来。他忙要低转目光之际,只见光秀一脸尴尬,悄朝这边望来。两人目光稍触,又连忙移开。
“安藤大人,”坐在其侧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拍膝而起,忿然道,“主公被人欺上门来挑衅叫嚣,你身为三人众之首,事事当争天下先,这会儿怎么垂着头不吭声?我等了半天,就等你一句话!”
“行广说的不错,”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不愧为卜全这般忠烈义士之子,氏家有后!我等三人众应当为主公分忧,挺身而出,率先驱除来犯之贼。岂能低头不作声,坐视不破光治一人抢了风头去?”
我望向那边,心感惊讶:“不料那个半秃老头竟然是秀吉军师重虎的老岳父来着。”半秃老叟低着头说道:“行广贤侄稍安毋躁,三人众不应倚多为胜。不破光治既然出了头,这个头他总要出到底的。”
“不破光治行不行呀?”秃头老者转头而望,语声铿锵地说道,“他一出手就被那猿飞佐助留个脚印在肩窝。我看他未必还能讨得了好去!”
头顶光亮的大汉轻手拍去肩上衣衫所留踹痕,随即翻开掌心,赫然有个鸭蛋溜溜转动其间。瞥目觑视信孝抱着鸭子缩在一旁,边瞧鸭股边说:“它刚下个蛋,一转眼却掉去哪儿去了?”
“不破不立,”头顶光亮的大汉轻磕蛋破,抬手让它立于掌心。蛋汁即将涌出之际,拿来就口,一吸而尽,揉碎空蛋壳,塞入嘴中嚼出声音,随即咽下,在我愣望的目光中咂着嘴说:“其实蛋壳也是可以吃的。”
这时信孝怀抱之鸭又下了个蛋,刚要落地,头顶光亮的大汉伸手抄接而去,握蛋在手,轻攥成拳,眼望梁上之人,说道:“我自幼练拳掌功夫过度,落得五劳七伤。而且一出手就去到尽,伤人亦损己。后来遇到个高人告诉我,出拳之际,手里握个蛋,便知力如何用,蛋才不会破。”说着,随手往旁边一块石几捶击,稍触即收,石几应声碎迸。他翻开手掌,所握之蛋完全无损。
众人惊赞声中,眼神疯狂之人面有得意之色,向信孝摊开一只手。信孝会意地从股后拔出一根茄子呈递过来,他爸爸皱眉不接,啧然道:“椅子!”
信孝“哦”了一声,连忙自揣茄子,另从腰后拽扯了把椅子出来,端去给他父亲坐。信雄们见状大感惊奇,纷纷挪身蹲去信孝背后寻觑,纳闷道:“连椅子也能从这后面拔出来?他是怎么塞进去的……”信澄以头巾掩嘴,在信孝股后探头探脑地猜疑道:“听说他跟一个谁练过藏物的魔术,难道藏东西的戏法果真有成了?”
信孝抱着鸭子走去一边,随手又从腰后拉出一张软椅坐下。信雄们纷纷蹲去信孝身后乱寻不已,究因无觅,愕而惊赞:“不料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肚量,何止肚子里能撑船,简直包罗万象,什么都有。”信澄以头巾掩脸,在信孝腰后咋着舌儿道:“就算有一天他从后边拉出整套屋敷,我看也不意外。毕竟这里边差不多已然可以容纳一座中等规模的城镇,或许还不止……”
“无非江湖术士而已,”眼神疯狂之人端坐椅上,唰的打开洒金折扇轻摇,睥睨道:“敬灭这厮所言,谁会当真?你们眼界太狭窄了,天下这么大,装作没看到,却只会盯着你们那一亩三分地,还天天怕人来抢。不过我还真就要抢,回去告诉你们主人,灭了胜赖之后,就会轮到辉元、元亲、景胜他们。占山为王、筑个寨子就称诸侯的时代该结束了。”
正说到豪迈处,似觉所坐之处气味异样,皱起鼻闻来嗅去。安国寺惠琼合掌说道:“然而我看你说这些话却似底气不足,或许阁下自己也觉察到,你的时代要结束了。”
说话之间,恒兴悄悄进棚,见长秀向他使眼色,便会意地踅到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身后,我正感奇怪:“这姑娘不是跟随毒林尼的吗?怎竟与佐助他们做了一路,乔装潜来清洲还混进戏棚里了……”名叫青篁的女子转头望见有乐的身影在门口出现,眸中神情顿有变化,便在口唇欲噏之际,不意被恒兴猛地撞将过来,抢在猝生反应前,把那个小孩儿抱着急离她身畔。
小圆脸家伙在权六跟前叫喊道:“被挟持的小孩子抢回来了,大家放手干他们……”恒兴怀抱的小孩突然张嘴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随即变出狰狞样子,在怀抱中呲牙裂嘴,恒兴吓一大跳,松开手蹦身急避虽快,那小孩撒出一包异味扑鼻之物仍沾他满脸,叫苦道:“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那小孩儿脚蹬恒兴之肩,蹦上梁间,悄收狰狞面具,转头笑觑道:“拌有毒蛊的猫排泄物,令让你的脸上长出很多小虫子,在烂出的密密麻麻小窟窿里钻进钻出。想要解药,到穴山我们家来找我!”恒兴捂着脸惊呼不幸,从指缝间仰望,那小孩儿诡谲之极的身影已从梁间钻蹿不见,但闻四下里一片猫叫之声由近而远。
有乐在门口叫道:“当心,那是穴山小助!这孩儿很会蛊惑人……”恒兴转面感谢提醒:“多谢你在他走后叫出他名号!”有乐在门外探头问道:“不用谢,有没有及时提醒到你?”恒兴捂着脸奔来给他瞧,苦楚道:“你自己看。”有乐一瞅就惊呼不已:“哇啊……都提醒过你了,怎么还着了他的道儿?这是他独门的毒脸之术,解药是别人没有的,你须去穴山他们家找他要,否则脸就会长出很多小蠕虫。现在就有好多,混在你脸上猫屎里钻进钻出,噫……还不赶快去洗?”
恒兴忙奔出棚去,由于匆促,一脑袋撞在门边的竹柱上,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地冲出门口。有乐探头问道:“方向不对,你要去哪儿?”恒兴闻言刹脚,转身跑往另一方向,迳直沿溪边奔入夜雾之中,捂面摸黑乱撞,却进了山林。
我从窗边收回目光,正想去有乐身旁,不料身刚移动,梁上之人倒勾横木急窜,探手来抓。
眼神疯狂之人唰的收拢折扇,不高兴道:“最瞧不起甲州这样的作派了。一个老父,被儿子赶出家门几十年,在外面颠沛流离,七老八十的人了,还不接回家养老。也就信玄这混蛋做得出,我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吗?趁他老人家去看女婿,突然堵道不给回家,派人威胁说敢回来就有安危之虞。还四处撒谎抹黑他父亲,瞎编种种不存在的罪状,给自己驱逐老父的行径捏造正义借口。信虎要真暴虐无道成他们说的那样子,别人还敢当他是朋友么?他要真是那样行为不堪,义辉、具教他们还会和他交往么?好在没人相信。还有哇,信玄这厮说是出钱给他父亲在外边安养天年,可我听信虎公说,根本就没怎么收到过几次钱。他在外边流浪,需要抚养年幼的儿子和儿媳,身边还有侧室、仆役、侍从等一大帮人需要照顾吃穿用度,你们说信虎他容易吗?要不是身边有个这样贤惠的小媳妇会帮着照料人,他哪撑得过来?”
“信虎公去世后,”眼神疯狂之人拿折扇指着梁上之人,鄙夷的说道,“信玄父子也没好好对待他家这位小媳妇,听说动不动就给赶去信州我那个一嫁去他们家就死掉的外甥女兼养女祭祠那边扫地。如今小媳妇跑来投奔我,他家居然还好意思派人来抢。”
远山夫人,在他家叫做雪姬,嫁过来后被信玄这边尊称为龙胜寺殿,她成为胜赖的正室,并且是信胜的母亲,她父亲友忠是信秀的女婿,信长的妹婿。信长与甲州结盟时,收远山夫人为养女,嫁给甲州日后的当主胜赖。
永禄八年九月九日,信长派织田扫部前往甲州提亲。这个亲事成立后,同年的十一月十三日,远山夫人便嫁到信玄家,成为胜赖的正室。永禄十年生下胜赖嫡长子信胜。当我们家上上下下感到喜悦不已时,远山夫人却在产后死去了,年仅十四岁。
由于远山夫人贤良,我们家为之哀伤不已,其夫胜赖更是悲恸难消。后来我听信玄说:“四郎胜赖这位正室,她能来我们家其实很不容易,还给我们生下未来的当主信胜。”他说这话时眼眶漾闪泪花,似乎远山夫人使他想起了年少时候那位从关东的河越城嫁来不过一年就死于难产的朝兴之女。
大概少年时候的感情总是难以淡忘,后来信玄家中据说一直留有她的东西。她使用过的有些细小物事,尽管已经很旧,他还舍不得丢掉。信玄让儿子胜赖给远山夫人修建了一座很雅致的祭祠,在满山枫叶环绕之间,终年香火不灭。
祭祠那儿有很高而且宽阔的石阶,总是有扫不完的落叶。胜赖常来这儿流连忘返,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望着远山雾麓静静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我舍得把自家的姑娘嫁过去给他们生完小孩就死掉,”眼神疯狂之人越想越恼火,抬扇指斥道,“信玄这混蛋他却舍不得把女儿送过来。明明跟我儿子信忠订了亲事,竟又耍赖,推三阻四不肯送过来成亲。说是年岁小,还需要等一等。年岁小就不能过门吗?你看我女儿阿永,才七岁我就要送她过门去嫁给利家儿子。五德还不到十岁,我就送她嫁去三河了。听说她还时不时被老公打骂恫吓。有个总护着她的陪嫁侍女还被她老公喝醉酒斩杀了,你们看看家康,怎么教儿子的?我知道这些事情后只是说了句,这是他们家事,让他们自己处置。家康一琢磨,就把他老婆儿子干掉了。然后四处造我的谣,说是我让他杀死妻儿。还送他老婆的头来恶心我。最无辜是我女儿五德,被他们诬蔑为写信告密,害死了她婆婆和丈夫。这种事还需要她写信来告诉我吗?她身边那些陪嫁的侍女就不会四处说她的遭际吗?我还需要她亲自告诉?后来我收到她悄悄送来的密信,我就说唉呀,我早知道了……”
梁上之人本来已经快捉住我了,却被眼神疯狂的家伙一番絮叨搅得烦噪,不由摇晃脑袋,啧然道:“唉,头大头大……不过你说得再多,大家也知道是你女儿五德告密,我们真田村那边都在茶余饭后谈论腻了。”眼神疯狂家伙恼道:“喜欢抬杠为什么不去安土城建筑工地?不跟我抬杠就不会被我怼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简直是在对世界几乎毫无了解的情况下进行日常生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那点小儿女家之间闹别扭的破事需要杀妻证道吗?生死之外都是小事。正所谓一犬虚吠、百犬传实是也。我女儿的名声都被你们毁了,你们昌幸家怎么这般‘鸡婆’?看来昌幸这老家伙还是很强悍的,除了勾引中年已婚妇女外还有这一手:造谣。难怪他年轻时候的面容上就有一股淫荡之气。二就一个字!他有一种让人看见他就想掐死他的独特气质。而且一以贯之的二。怎么好事都是你这只花大姐,坏事儿都是别人那些秃丫头呢?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由此可以看出承认别人的善,比承认自己的恶还要难。人品的积累会爆发的,犹如一盘佳肴吃到最后才发现盘底原来有一只蟑螂。当生活把你扔进粪坑里时,你只能竖着中指从里面爬出来,或者竖着中指悠游其间。”
梁上之人见他伸出手指,便亦做同样手势回应,不过手指刚竖出一根,就被那头顶光亮的大汉抓个正着,猝然拽身坠落。
眼神疯狂之人拍手叫好:“不破光治,摆平他!”其声未落,但见梁上那人顷又身形翻转,不待落地,发脚急蹬数下,趁头顶光亮的大汉回手格挡,挣脱开去。半空中一个反身倒翻,出乎不意地落到我后边,往肩头探手按攫,口中桀然道:“怎么还愣在那儿,跟我离开这个疯人村才是正经!”
头顶光亮的大汉迅即挥拳,从我腰胁之畔堪堪擦过,击向梁上那人肋下。安国寺惠琼似觉这一击不像看上去那样寻常,眉头微皱,口中念一声佛号,抬掌便拍向头顶光亮的大汉肩侧,说道:“这就狠施杀着?”
这一拍看似轻飘飘,袖风几乎微难觉察,头顶光亮的大汉竟却不敢怠慢,迅即移回击出之拳,急迎惠琼拍落的那一掌。两人同时脚下沉劲顿地扎势稳桩,嘭一声响,头顶光亮的大汉身躯振挫,足陷地下几分,惠琼上身微摇,向后倒退数步,垂手腰畔,蹙眉低哼道:“见教了!”
头顶光亮的大汉缓缓平复气息,说道:“你筋脉已损,数月之内都不能与人交手了。不如留在这里,伤好再走?”随即翻手摊开,掌间之蛋毫无破损。
惠琼悄觑一眼垂在袖下之手,见有血丝淌落,面颊微搐道:“承蒙关照,不过我看开了。人最难勘破生死,然而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梁上那人在我肩后抬看刚才被捏那根手指,见竟掰弯,忍疼啧出一声,说道:“这里没戏了,咱们闪罢。”
眼神疯狂之人见我投眸望过来,不禁皱眉道:“你也要走?”我垂下眸子,一时不知所措。眼神疯狂之人哼了一声,刚打开折扇又收拢,说道:“想走就明白说句话。若想跟他们走,我让你们走便是。”
墙边盘膝侧坐的秃老头语声铿锵地说道:“想溜哪有这么容易?刚才你们太过无礼,须得一人留下一条腿爬出去。而且妞儿不许带走,还得多留一个下来。”
“一铁,”眼神疯狂之人蹙眉说道,“强拗的瓜不甜。”
“管它甜不甜,”秃老头语声铿锵地说道,“我就学了个毋忘在莒。苦瓜再苦也能吃!王莽谦恭未篡时。其实他内心里一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如果我们连王莽都不如,那还折腾啥?”
光秀闻言不安地转觑道:“一铁,你这是什么话?王莽篡汉。你怎能撺唆主公学他?”
“你们谁也学不成,”秦惟仰着头似在聆听棚外若有若无的咿呀琴声,说道,“咱们这地方的人有一股习气,学谁都是四不象。”
幸侃抬手抚头,面色憋闷地咕哝道:“谁在我脑子里面拉琴?搅得我越来越难受了……”虽然棚子里来了不少身手了得之人,泷川、权六、如水、藤孝等却皆更留意惕戒的是幸侃,见他愣在一旁半天没作声,此刻突然又喉响噜噜,嗓内异声频发,难免惊疑不安。长秀蹙眉道:“你听到了什么?”
幸侃憋挤着胖脸,烦躁地嘟囔道:“究竟是谁在我脑子里面拉琴?再不滚出去,我就要发飙了!”泷川在旁惕防之际,不禁也皱眉低哼道:“你也听到了?我先前还以为这诡气钻心的琴声只为对付我们而来……还有谁听到了?”
权六不知何时已止扇不摇,眼望棚壁,面色凝重的说道:“外边有高人,遥送琴音侵扰我们心神。泷川,你看着幸侃,我去揪他出来!”没等泷川回应,便如一头黑老鸹般扑腾而起,撞出棚顶,夜空中传落他一声呼啸,其声锐利刺耳已极,喝问:“北之庄权六在此,敢问何方高人鸣琴于野?”
“素闻敬灭有一同门,专以琴音攻扰人心,”贞胜不知何时已悄立在眼神疯狂之人旁边,出言提醒道,“当心了,拉琴的如果是殷破灭,那么殷灭败应该也在附近,说不定已然在我们之间。”
背后一人披头散发,从墙影阴暗处无声无息地现身,沉声道:“你猜对了。”贞胜一惊出手,撩掌拍向身后,却击落空。棚上霍然垂下一面巨大布幔,隔开众人,赫然只见一人荡袖腾空,挥剑划出“风林火山”四个笔划相连的草书。在众人惊呼声中,剑收入袖,飘身落在布幔后边,抓住我手腕,低哼道:“跟我走!”
我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使出小僧景虎所授之法,甩手撩腕,猝出不意,摆脱那人掌握。那人似没料及竟被我挣脱了手去,惊异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一手?”背后一人低哼道:“试试看我这一手如何?”没等我看清楚,眼前两影急换方位,互击一掌,随着嘭然声响,那披头散发之人借掌力交击之势弹身疾飞,发足蹬倒一名欺近之人,腾上棚顶,竟似去势难遏,撞破而出。
闪到我跟前的那人脚下咔嚓一声踩陷地板,沉势挫身之际,只见那披头散发之人又从棚顶撞破之处探头笑觑,嘿然问道:“好掌力!你又是哪一号无名小卒啊?”我跟前那人缓缓收掌,仰望棚上,答道:“阳舜坊顺庆。”
“你就是久秀大人最讨厌的那个僧俗不分的顺庆呀?”棚上那人嘿然道,“有两下子。不过一对一,你未必是我对手。刚才被我蹬翻的那家伙又是谁来着?挨了我一脚,怎竟浑若没事一般?”
挨他一蹬而倒的那人头顶光亮,却借蹬跌之势,撞向荡袖扫击灯落的披发之影中间,颠身翻扑,撩飞一人,旋即发掌击地,腾身翻起,跳荡扑撞,又掼摔一人。又借势弹躯而起,跌近另外两人之畔,抢在他们又打灭几盏灯光之前,跃身起伏,撞翻其中一人,就势顶肘击脖,压得身下那人没了动静,顷即弹身而起,追上余下一人急退之影,发拳一挥,目送那人摔出棚外,翻开手心,掌中所握之蛋依仍浑无破损。
“这样就打发了我几个徒儿?”棚上之人摇晃着遮面的长发失笑道,“果然清洲高手太多,杂家云集,我这趟出来带的人不够,这样就没得玩了。”
肩后悄落一影,黑老鸹般展袖逼近,在其畔低哂道:“想玩就下去玩!”披发之人闻声转觑的同时,已与那人急交数招,一齐跃落于地。只见又有两人悄临其后,左边一人飞身栖于侧翼,口中呼喝:“清洲同盟!”右边一人应声而至,挥刀削开布幔,纵近跟前,叫道:“天下布武!”
贞胜出声提醒:“正虎、土方,你俩当心。他是殷灭败!”
“天下布武,我看你们是胜之不武!”披发之人出掌击飞左边那一个迫近的好手,冷哼道,“败之为笑!”
“什么玩艺?”又一人扑腾而落,窜过棚梁,向那披发之人欺近,口中喝叫,“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凭你几只小螳螂也敢来挡车?”
“天下一统?”披发之人看也不看,在垂面摇摆的散发间隙自顾笑道,“不如还天下一个乱糟糟!”
“在下仙石秀久。”那人掠到披发之人的背后,显现仙风道骨之形。似是不屑于背后猝袭,刚要转去前边,出手却被小圆脸家伙抢了先,拔出嵌壁之鎗,搠向披发之人,喝叫一声,“接招!”
“没有招!只有乱糟糟!”披发之人一巴掌把他扫飞,笑觑其身影撞灭最后一盏灯,微哂道,“乱世就该这么乱!”
小圆脸家伙跌飞在半空中亦投出手中长鎗,披发之人提臂挡开虽快,肩膀衣衫却被划裂一大道口子。小圆脸家伙拔出“无骨鎗”之时,不少人纷觉不妥,果然提醒未及,就连犹未坠落的那盏灯也掉下熄灭了。
眼前灯暗之际,又闻四下里猫声大作,此起彼伏,远远近近相互应和。女眷们慌成一团,小孩儿啼声乱起。藤孝皱眉说道:“清须哪来这许多猫?”便在这时,那般若有若无的琴音似转更加诡谲低迷。
幸侃憋了半天,似是再憋不住,喉里噜响加剧,挤紧了胖脸咕哝道:“拉的是什么琴曲让人心神烦乱,想跟我飙歌吗?”藤孝不安道:“这会儿你别再添乱了。那是殷破灭,一不小心容易受他琴音侵迷,不如专心抵御。”
“抵御不如进攻,”幸侃憋挤着脸,语如闷雷地说道,“九州的抵御就是进击。”
信包在柱子旁划火点烟,我眼前一亮,只见目光疯狂之人向我炯然而视,问了一声:“怎么还没拿定主意是去是留?”
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被美浓三人众当中名叫“行广”的年轻人出手逼到墙角,已是退无可退,眼见要遭擒在即。我瞥眼看见,不禁蹙眉问道:“刚才你说要让他们走,怎么又加留难?”目光疯狂之人冷哼道:“大家看不过眼,非得来一点狠的才算解气。刚才你也听见稻叶一铁他们撂了狠话,我不好拂逆众意。”
信包倚肩靠柱,觑看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吞烟吐雾地说道:“先前见这女子眼不停地往有乐那边瞧,谁知打什么主意?”
“打他主意的女人多了去,”目光疯狂之人低哼一声,摇扇说道,“我这弟弟明明不喜女色,偏偏有许多年轻美貌的女子想泡他。她如果看上了长益这小混蛋,就让行广把她拿下,送去给我弟弟当填房,不过我看也是搁他那儿白白浪费掉。再好的妞儿,他甚至瞧也不会多瞧一眼的。唉,世事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追求我的人主要都是那些大妈大婶,你看看我的感情经历里出现了多少已婚熟妇、寡妇、奶妈、乳娘、煮饭婆、洗衣嫂、扫地阿姨,甚至抠脚大婶……”
说话间,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臂膀挨了一击,撞到角落里,行广伸出宽脊大剑,按落她肩头。眼见锋刃抵颈,青篁面色惨然,我实在忍不住,说道:“放他们走罢,我留在这儿。本来我也不想跟他们去的……”目光疯狂之人觑看我神情片刻,随即摇了摇折扇,低哼道:“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留下。本来我也不想留下他们。尤其在女眷和孩子们面前,不想见血!”
我抿嘴转眸,避开他投来的炽热目光。耳边传来尖锐磨擦之声,墙边盘膝侧坐的秃老头拖着一支沉甸甸的厚重铁剑,步态蹒跚地走过我们愕望的眼前,一步一杀机,带出巨大杀气,迳朝秦惟所立之处笼罩而去。
秦惟背对着杀势所来之处,眼望“无骨鎗”坠落滚近脚边,凛容道:“稻叶山上一铁剑,不破城下无刀光。”
秃老头语声铿锵而近,拖剑止步,杀气森然聚拢于剑梢,沉声说道:“不斩个把人,还怎么收场?”
“明白,”秦惟点了点头,抬手一甩,袖风骤疾,挟着寒星穿闪,持灯笼的几人刚进棚就应声纷倒。光焰纷晃之间,但见幸侃摇摇晃晃走出,仰嘴发啸,声如焦雷滚荡。
众人闻声变色,耳鼓齐震,藤孝叫苦道:“真受不了,谁去阻住他!”我掩着耳朵,看见那个名叫阿振的小女孩儿不顾信澄他们拉扯,硬要从戏台后边帷幕里蹦出来,挣扎着叫唤道:“闹了半天,终于要飙歌了吗?让我来飙翻他……不要再吵了!”
她尖声大叫的时候,我失去了听觉。那一瞬间,只见美浓三人众里有个半秃老头突然向自己人出手,猝施重击,接连拍翻数人,甩手朝拖剑的秃老者肩后发出一道飞芒,随即又转身袭向头顶光亮的大汉,出其不意的解去了披发之人所遭多人合力围攻的危势。头顶光亮的大汉回手接掌,两相交击,各自震身跌飞,半秃老头撞破棚壁而出,头顶光亮的大汉后背撞折柱子,翻看手心,掌中之蛋毫无破损。随着喀喇喇崩裂之声纷响,棚塌墙坍,我眼前一片鸡飞狗跳。奇怪的是,先前似乎梦见了这般狼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