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笃清。
向松觉得世界真小,哪都有和尚。但是他看到刚刚还在装腔作势的掌柜低眉顺眼地站到了一边,就猜到笃清在这家当铺的身份定然很重要。
果然,笃清道:“贫僧在当铺能话事。”
向松觉得很奇妙,忙问道:“和尚能出来做生意吗?”他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和尚能出来做生意敛财的。
笃清轻咳一声,小声说道:“我不是来做生意的。”
“那你怎么能话事?”
笃清更小声地说道:“当铺不是我的,是鹤水寺的。”
原来,鹤水寺的和尚收教条约束,花得少,收得却多,只进不出,富得流油。这么多银子放在寺里也无用,和尚们就拿钱去开当铺了,还有高利贷业务嘞。
“我们也不是独一家这样的,我们还是听别的寺这么做我们才跟着的,而且我们计息不高的,比别家的低很多呢。”笃清在向松怀疑的眼神中辩解道。
向松有些无语,这个利息比起银行来说已经很高了,这群和尚是真的很有钱。
笃清清了清嗓子,重新把话题引回来:“你们说的那个人,他是当房契,而且是很多房契。”
向松惊喜,他隐隐觉得这是抓到大鱼了,继续试探着要求道:“能否借我一观?”
笃清点点头,把那一叠契书拿来,向松认真看着,并小声地读给栓子听。栓子不识字,他瞪着眼睛试图把契书上的字和向松说的话给对上。
他们粗略地看了一次,向松问栓子:“豁嘴家应该没那么有钱,你和我说豁嘴家的所有银子加起来是一百多两。这些契书所带来的收益来看,他的钱应该不止这个数,这些契书又挂的他的名字,那么这些契书是谁的。”
栓子想了想,反问回去:“不知道,你想怎么做?”
向松沉默了两息,交代道:“你有很多兄弟在县城里,我需要你打听一下刚刚的地契原本是被谁买了,怎么到豁嘴手上的。弄不清楚这个的话,我们下一步掌握不了分寸。”
笃清站得离他们远了一点,看着向松在指使比他大七八岁的少年,对之前鹤水寺方丈对向松的态度有些了然了。
向松交代完,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笃清:“你为什么对我那么特殊?”
笃清知道向松是起了疑心,他不相信世上有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他斟酌着答:“你是我们方丈认为的贵客。”
他想起来在向松去鹤水寺那一天的清早,方丈突然找到他说:“今天会有贵客来,但是贵客年纪几何,长甚么模样,都不得而知,但那人必有异处。今天机灵点,帮我盯着。”笃清那天一见到向松就觉得这就是方丈要找的人。
向松点点头,他接受这个理由。方丈和笃清应该是想要攒一点人情,以后遇到向松可以帮忙的时候可以提一提。但是向松在人情这方面特别“不要脸”,他想帮忙的时候才会算人情。鹤水寺人所做之事对他没有害处,由得他去。
向松在和栓子交代道:“豁嘴那边别放手,也别逼得太狠,再试着能不能勾引几次,等查清他手中的契书我再和你商量。”
说罢,他朝县衙走去。
向正走了有两天了,向正在的时候向松不觉得有什么,他走之后,向松感觉心里空了点什么。
于是向松决定去看看向正。他不知道向正去了哪里服役,只能去县衙问问了。
刚到县衙,就看着林正卿扇着扇子走出来,他面上一片平静恬淡,还笑眯眯的,但是已经知道他真面目的向松莫名觉得他有些不高兴。
林正卿已经看见了他向松,他眨了眨眼,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就大步走过去,问:“你小子有事啊?”
向松乖巧地问:“我哥哥去服役了,我能不能问问他在哪服役。”
林正卿回忆起服役的安排,问:“你家住哪的来着。”
向松腼腆地说:“我们家是小潭村的。”
林正卿看到向松这么乖巧的样子噎了一下,在心里嘀咕着这小子比他还能装:“应该在陈家村那头,你去问路吧,我刚来也不知道怎么走。”
向松欢快地应了一声就去问路了,还在路边买了几个大包子大馒头,放进空间里,准备拿给向正。
林正卿有种直觉,这小子不太对劲。正好他家的小厮来接他,他吩咐道:“明石,你今天别伺候我了,跟着那小子。对对对就是那个小矮个,你远远吊着,看他干什么去,机灵点别被发现了。”
向松一路问着人,很顺利地往陈家村方向走。明石常做这样的事,他一路跟在后面,向松一直没回头看,好像也没察觉。
向松没有提防,他确实没察觉,陈家村很远,一路上也没什么人,他只能自己找点乐子。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噢噢噢噢,我有我心底故事,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
向松唱得很起劲,觉得自己就是古代黄家驹。明石抽着嘴角听着,他没听清词,但是也清楚这不是他们平常说的语言,歌的调子也怪怪的,不过听久了还挺好听的。
向松在前面摇头晃脑地唱,明石在后头摇头晃脑地听。
陈家村到了,服役内容是修堤坝,向松没问路,顺着水流找应该就能到。
没一刻钟,向松就看见了,有好几十人在堤坝旁散开忙着,两个监工的衙役在旁坐着闲聊,时而骂两句催人干活。
向松搜查着向正的的位置,因为太多人了,他直接边喊边找:“哥!哥!”
向正耳朵动了动,他好像听见弟弟在叫他,但突然又失落下来,这里这么远弟弟怎么会来。
莫不是他累到出现幻觉了?他连忙拿起水壶喝了两口。
“哥!哥!”向松越走越近,他心里怀疑林正卿不会记错了吧,要不然向正为什么没有反应。
这次向正真真切切地听见了,猛地抬头,找到了向松,大大的眼睛顿时蓄满了眼泪:“弟弟你怎么来了呀。”
向松欢天喜地地奔过去,却被一声呵斥吓住了:“去去去,这是你这种刚断奶的娃娃来的地儿吗?还有你,回去干活!”
向正被吓得继续埋头干活。向松则是走到衙役跟前,小手飞快地把十几文钱塞到衙役手里:“大哥,我从家走了两个时辰到这就是为了看我哥哥一眼,说两句话,大哥能否通融通融。”
衙役数了数那十几文钱,另一个衙役跟了上来,向松也给了同样的数目,他们才松口:“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能再多了。”
向松走过去拉着向正的手,他拉着向正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很酸。向正平常干久了活,手是比较粗糙,但是这双手,不仅被泡皱了,还开始脱皮了。
向正本来想跟着走,但是他的脚长时间没有动,已经发麻了,被向松一拉就踉跄了一下。向松立马让向正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试图让他借力。
向正看着弟弟,眼睛朝天眨了两下,又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问道:“弟弟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才来看看你。”向松借着从怀里掏出的动作,把包子提出,递给向正。向正背对着两个衙役,飞快地进食,看样子是饿狠了。向松拍着向正的脊背,防着他吃噎了。
“况且我不来,还不知道我哥被这么欺负。”向松阴着脸,他看见向正憔悴的脸色,加上那双明显被泡久了的腿,说道:“哥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对你的。”
向正本来还在佯装正常,听见向松说的这句话,他绷不住了,眼睛又湿润起来,见瞒不住了也就老实说了:“他们一直让我站在水里,他们能轮着换活干,就我不能,说是我年纪最小,又壮,能多干点。”
向松心疼地捧着向正脏兮兮的脸,帮他擦着眼泪。向正现在才十四岁,向松虽然平时有时会使唤他,但其实一直把他当弟弟养的。向正受委屈了,向松心中气急了,但是也暂时没别的好办法。
“等着。”向松走向两个衙役,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银角,又塞给衙役:“两位大哥,我家哥哥身体不好,能不能照顾照顾他,给他换个轻省些的活。他已经快受不住了,要是晕倒在这,碍了两位大哥的事就不好了。”
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把银角塞到怀里:“行行行,待会就在旁边帮忙搬搬抬抬吧。”
这两个衙役也不是不怕向正会被累倒,真出了事肯定要找他们麻烦,但是杜县丞跟他们暗示过要对向正狠一点。现在他们即完成了上司的安排,也赚了外快,向松还给了台阶,自然就往下走了。
向正看着银角心疼:“我们买材料就剩下这么点钱了,还给了他们。”
向松瞪眼:“钱重要还是你身子重要,再不打点,你腿回去就不能要了,不知道吗。”
一刻钟到了,向正该走了,向松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小鬼难缠,我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应该不会再难为你。要是他们发脾气了也别和他们杠上,说两句软话。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向正回握向松的手:“你知道就好了,别告诉娘,我在这能坚持住,告诉娘我怕她担心。”
向松没怎么犹豫就应了,程三娘本身就很容易焦虑,对付杜县丞的事交给他就好了。
明石在一旁看得清楚,知道衙役只对向正那么异常,应该是县衙里的人的授意。他知道他们家老爷现在在县衙里没什么话事权,但是他对县衙里的作风有了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