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观海阁正殿的东门照进来,穿过长长的距离落在西门前沿,光线将大殿分成两北两半。
南半部只有于文和云朋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于雪和念慈沿中线坐在东门的内侧,一转头就能看见远处广场上的巨石。北半部端坐着二十二名青毓仙阁的元婴期修士,闾瑁明和另六名掌事阁长老在前排,包括逄尘香、容嗥题在内的普通评议团长老呈半月形在后。
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于雪是仙阁的亲传弟子,晋入元婴期后自动成为宗门长老,是核心成员,”闾瑁明严肃地说,“她要不要脱离仙阁不容外人置喙!”
于文道:“贵宗选择性忘掉一个事实,我妹妹当年是被逄尘香从我身边强掳走的,我来接她回家是了结三百五十年的因果。逄尘香在掳走于雪的当晚用两口飞剑千里取首来杀我,斩我两剑,这两剑也要同样奉还。”
逄尘香眼珠一翻:“你尽管来斩呀!”
于文道:“当年你白天毫不加掩饰地用神念标记我,晚上放剑斩我,我会一模一样地照做。”
容嗥题怒叱:“你找死,胆敢在仙阁的评议会上公然威胁评议团长老!别以为仙阁今天平和待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于文怼他:“我上次就对你说过,我此行来注定不会平和,不管明的还是暗的手段你们尽管用。”
“够了,慎言吧!”闾瑁明一声断喝打断他们争吵的趋势,对于文说,“青毓仙阁自上古至今传承不绝,依靠的是制度森严。你提出的因果说于法无据、于理不合,不能采用。泷阁主,急召你回来是因为你在掌事阁中执掌律法,你来告诉他仙阁制度对于脱离宗门是怎样规定的。”
泷蕤烟道:“仙阁的制度规定,凡宗门长老以上欲脱离宗门者,破丹田、散元婴,本命元灯不得发还。在不取回本命元灯的前提下,允许自赎道行,但必须发下几种重誓,重誓的具体内容有一本细则做详述。
自赎道行的代价,首先必须累计成功完成十件天字级任务;其次须归还所有仙阁赐予的宝物,已经损毁、遗失或者消耗掉的要以双倍价值赔偿;再次是五倍的价格偿还仙阁历年培养所花费的灵石和丹药。”
于文追问:“我要求取走本命元灯并且保留道行,怎么说?”
泷蕤烟道:“仙阁的制度不允许这种情况。”
闾瑁明道:“于道友听明白了吗,仙阁的制度不允许。依老夫看,你不妨做一个变通,不取走本命元灯,于师妹由宗门长老改任客卿长老,自赎道行的代价可以适度削减。”
于文断然道:“不行,必须彻底脱离。”
逄尘香道:“仙阁制度传承无数年,绝对不会为谁而破例,闾首座的提议是最大的让步,对小雪最有利,你别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于文不理她,对闾瑁明说:“种因必得果。逄尘香用暴力胁迫抢走于雪所种的因,你们拒绝用平和的方式结成善果,那就只能换成用暴力结出恶果,你们拿门规制度来拒绝善果,未来必定以宗门来承担恶果。”
“狂妄!找死!”一众仙阁长老们闻言大怒,纷纷跳起来对他指鼻怒骂。
一名面相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怒极而笑:“哈哈哈,可笑呀,这是我玺不归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来之前难道不打听一下我青毓仙阁的底细?竟敢登门恫吓仙阁,谁给的你勇气?谁给的你自信?谁给的你底气?”
于文强硬地回应:“青毓仙阁的底蕴,无外乎上古传承的古老秘术、庞大的人脉力量和修仙资源。太古的天地巨变改变了凡界的世界规则,本界的天地灵气不支撑超过规则允许的力量。
请问,你们传承自上古的秘术现在能够正常用吗?就算能够用,你们有几个人有能力催动和驾驭?就算有人能够催动和驾驭,又能够持续多久,能够用几次,威力剩下几成?动用过后它们还能够继续存在于世吗?没有它们的威慑,青毓仙阁还能够在东珑继续呼风唤雨、超然凌驾于群雄之上吗?”
容嗥题嘲笑道:“反正对你用不着,因为你不配!”
于文自顾自地继续道:“玺峰主责怪我没有打听仙阁的底细,我不禁要反问一句:难道一百多年来你们都不曾打听清楚我的底细?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可以不谦虚地略提几句,你们去打听打听两百多年前在貅环山脉碧穷谷里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我尚在金丹期道行。
顺便提一句,于家不止有我,更有长姐于江月,她化神已有几百年。我的老师寒竹公化神千年以上,掌控几亿里范围内的修仙势力。我花了三百五十年时间来接于雪,不介意再花一个三百五十年,当我再来时必定带来恶果。”
一席话激得仙阁修士的情绪更加激烈,他们的叱骂声震得大殿的梁柱簌簌颤抖,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这些。
因为优越感和傲慢,青毓仙阁在中央宫城事件后对于文并未提起重视,到千河原事件后才对他稍加关注一点,在鸣雨锁钥岛的消息传回来后才变得重视。而于文的风格一贯行事谨慎、行踪隐秘,于雪也拒绝透露兄长的消息,仙阁短时间里搜集到的情报非常有限,且都集中在东珑地区。
碧穷谷事件当年闹得太大,暗炎会、壹茸堂这样的横跨大陆的势力都卷在里面,两百余年间消息渐渐传到东珑,青毓仙阁的高层多知此事,但没有人将事件中以一己之力翻转局面的神秘青年同于文联系起来。
闾瑁明身为掌事阁首座考虑问题的角度跟普通长老不一样,于江月、寒竹公两个名字立即引起他的警觉,这两个人都是情报证实的化神期前辈,要是于文没说谎,于雪的问题上处理不当,将给仙阁树立两名化神期的敌人。
与暗炎会的百年战争,青毓仙阁明里、暗里都占据明显优势,最终也没能打垮对方在东珑的势力,假若于、竺与暗炎会联手,战略态势对仙阁非常不利。
闾瑁明抬手示意众人收声,问于文:“竺迎寒前辈的大名我如雷贯耳,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他的学生?”
于文想了想,从与寒竹公往来的信件当中拿出一封给他。
闾瑁明收起来道:“我要呈交阁中长辈亲阅。于道友很年轻,年轻人容易急性子,泷阁主刚才话都还没有讲完。我记得仙阁是有特事条款可以适用于雪这种情况的,泷阁主你说对不对?”
“确实有,但权限在毓峰。”
“兹事体大,散会后请几位掌事阁长老一起上毓峰当面请示。”闾瑁明说,“请于道友不要抱过于不切实际的期望,毕竟仙阁的制度不因人设事,太尊也发誓要维护制度的神圣,他们做的任何决断肯定须遵守制度。”
“我等着最新消息过来。大海潮期间太尊们应当不会闭关,对不对?”
“呵呵,你放心,应该过不多久就会有消息。”闾瑁明说,“刚才的一场小误会弄得气氛稍有点紧张,害得我有件事来不及同你讲。”
“什么事?”
“三个多月前你在青毓仙树下悟道成功并从树上得到好处,你不否认吧?”
“我承认。”
“我们想请你下一盘竞生棋,以便测试和记录仙树赐予你的仙力的特征。”
泷蕤烟在旁解释说:“仙树所赐的仙力是独有的,我们记录每一名悟道成功者所获仙力的特征,用来必要时查证身份,免得仙阁弟子做了不该做的事,或者别人冒充仙阁弟子做不该做的事,你应该懂的。”
在闾瑁明的示意下,旁边另一名掌事阁的长老祭出一根方形木条,落到地上变成一只边长六丈的正方形棋盘,棋盘里每一寸见方是一个格子,两端各九行的格子里各有一枚木质弹珠。
长老解说道:“双方各选一边,棋子只有用仙树所赐的仙力才能激活,在神念的控制下变化成树、草、菌等任意一种你所知道的植物,生长繁衍争夺尽可能大的生存空间,限时三个时辰,盘中完全侵夺对方的地盘或者终盘占据地盘大的一方获胜。”
“理由似乎讲得通。”于文边说边看于雪,见她微微点头,便道,“好吧,我只下一局。”
闾瑁明道:“由玺不归师兄同你下一局。”
“等一等。”容嗥题忽然插话,“于道友有没有兴趣用棋局赌一盘?你输,须放弃用飞剑刺杀逄师妹。你若再赢,我陪她一起接你的飞剑。”
于文爽快地道:“行,我赌了。”
容嗥题又道:“下竞生棋时双方其实可以不限人数,现在在场的仙阁长老可以随时加入到棋局,你不反对吧?”
玺不归不满地问:“容师弟怕我赢不了他吗?”
“于道友自进山以来未尝一败,玺师兄单打独斗只怕真还赢不下。如果师兄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换我上,小弟已经把自己赌上,宁要里子不要面子,请各位师兄弟们不吝援手。”
“胡闹!”闾瑁明喝斥,“我做主赌约不算,仍由玺师兄单独对局于道友。”
“没关系,赌局不变,我接受以一对众。”于文说道。他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并不是真的非斩逄尘香两剑不可,打算借这个坡来下台阶。
可是落在仙阁修士们的眼里他这是狂妄到没边、轻视在场的所有人,加上之前争吵时怄的气合并发酵,众人同仇敌忾地打定主意要联手教训他。
仙阁方面先由玺不归单独出场。他伸右掌按在棋盘边沿上,调动体内的仙树仙力注进棋盘激活外层的棋子。激活的棋子变成一团团绿色光球,在他神念的操纵下化成草木,快速地向棋盘中间区域生长蔓延。
于文有样学样地注进仙树仙力激活棋子,用神念操纵它们幻化成植物。他按照植物相生相克的特性,有针对性地布局植被的种类、数量和分布层次,在稳固地盘的基础上快速地抢夺棋盘上的空白空间。
两边几分钟后在棋盘中部接战。有的草生长的地方树木绝迹,有的树荫之下寸草不长,有的寄生藤槲吸干宿主,有的菌类让树木草本腐烂。幻像植物生长、争夺的速度是真实生长周期的千倍以上,故其竞争相杀的激烈和残酷景象可比人类的战场。
棋盘上,争斗的幻像投射到半空放大呈现在巨大的宫殿内部。棋盘边,那名掌事阁的长老仔细地用某件宝器从棋局里记录着什么。
竞生棋激活每一枚棋子所消耗的仙力恒定相同,棋子幻化成植物所消耗的神念则多寡不一,灵种植物消耗的量相对凡种植物动辄以百倍计,一开始双方都只用凡种植物试探交锋。
青毓仙阁以木系为宗,玺不归在植物知识的积累方面明显强过于文,开局伊始牢牢占据上风。于文率先改用灵种植物以期扳回劣势,因为在灵气充足的环境下,绝大多数灵种植物的生存竞争优势都碾压凡种的。
玺不归立即跟进。双方你来我往迅速加码,棋盘上的凡种植物逐渐全部替换成各种珍稀奇异的灵种植物,自此后胜负的天平快速向于文倾斜。
竞生棋决定胜负的有两大要素:一个是元神,神念由元神产生,玺不归的元神强大远超普通修士,可比起于文来仍有所不如;另一个更具决定性的要素是仙树仙力的品质,因为仙力的特性会体现在所幻化的灵种植物上。
于文获得的仙树仙力显化成龙凤之相,因其源头是重生、生长的法则,故而幻化而生的灵种植物的生命力异常强盛,生长速度超快、数量超多,而且能快速地不断重生,堆积出山崩海啸般的恐怖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