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自应城在递百城以东五万里,是楚色国境内众多凡人城市当中的一座,其所属的江带府一带水网密布、土地肥沃,是远近闻名的粮仓州府。
大清早,东城门前大街上一辆进城的牛车侧翻,车上载的果蔬散落一地,引起附近的闲汉和乞丐哄抢,一时把大路堵死,进出城的人马车辆都排起长龙。
于文骑着骡子领三辆牛车出城时恰好遇上堵车,招呼赶车的短工把车赶到路旁,自己去旁边的小铺子买了几斤大白面馒头,给三人每人分两斤。
三人对他千恩万谢。
于文问:“老西,我瞧见你们将烧饼馒头只吃了一半,不合口味吗?”
老西道:“哪能啊!我是要带回家孝敬娘老子,阿七和老佶给小儿女解馋。”
于文笑骂:“穷吧,吃不饱吧?说过无数次,让你们把家里小儿女送到我庄上办的义学私塾认字,一个个尽管敷衍我。自己没本事,儿孙辈也学不到本事,活该一辈子穷。”
老西、老佶憨笑:“家里吃饭的嘴多,做事的劳力太少,没法子呀。”
阿七突然捉住一个乞丐大骂:“小兔崽子,敢偷我的馒头!”拳头雨点般打下去。
被抓的小偷年约十五、六岁,骨架子不小,但是瘦骨嶙峋,衣不遮体,头发蓬乱,皮肤油黑沾满尘土。一边挨打,一边奋力把装馒头的荷叶扯破让馒头掉到地上。
老西和老佶见状都加入到揍人的行列,一边打一边骂:“偷东西就算,还敢糟蹋粮食,你个天打雷劈的小畜牲!”
于文在旁看着没有阻拦,直到看那少年有点撑不住时才说:“停下来,再打下去人要被打坏。阿七,我再补给你一份馒头,这些就算了。”
三个人收手,仍旧骂骂咧咧。少年乞丐挣扎爬起身,一声不吭地把地上沾满尘土的二斤馒头扒拉起来用破衣服兜着,一瘸一拐地钻进旁边的小巷。
少年乞丐穿街过巷跑出近两里,翻路边篱笆来到一个废弃的菜园。
园子里两个年纪约十一、二岁的瘦弱男童高兴地招呼:“丛哥回来啦。”
旁边的荆棘丛、灌木丛里从地下陆续钻出来十个年轻更小的孩童,四女六男,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约三岁出头,全部严重营养不良,有几个病得不轻。
“快过来,还是热的,趁热吃。”丛哥把馒头全部分给小伙伴。
“你自己不吃吗?”有个小女孩问。
“傻了吧,我带回来的我自己能不先吃?赶紧吃吧,马上居魔鬼就到,他一到你们都吃不成。”
“小杂种,你说谁呢?”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的凶恶男子突然从园子后冒出来,上来一脚把丛哥踹到地上猛踢,“老子收留你们养你们,敢背后骂我,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胆小的孩子被吓哭。
男子训斥:“大清早的号丧吗,再哭把你浸粪池!”
小孩子们被吓得噤若寒蝉。
男子踢累了才收脚,凶狠地对他们说:“你们这群赔钱货,再卖不动,便砍手砍脚、割掉舌头给我到街上讨钱去。”
篱笆被人踹破,于文从破洞走进来对男子说:“滚吧,看着厌眼!”
男子掏出一把匕首威胁他:“哪来的野汉子,敢管寒星帮的事。”
于文从旁边篱笆破洞上折下一小截枯枝,猛一甩手。
男子惨叫一声,右手掌被枯枝钉穿,匕首掉地,吓得腿脚发软瘫在地上。
于文慢慢走上前:“老爷我现在不想杀生,滚去告诉星见窗,人被常山蝎领走了,要是不服可以到城东五十里的落叶庄理论。”
男子连滚带爬地走了。
丛哥爬起身说:“老爷不该放他逃跑,他是个魔鬼,专门从人贩子手里买小孩,女孩稍微齐整点的转卖到不干净的地方,男孩转卖给黑帮,体弱的砍手砍脚割舌头买给丐子,病的扔进河里淹死。去年到今年,我亲眼看到他这么处理了十四个小伙伴。”
于文扫过他一眼,向孩子们说:“收拾一下,我送你们去城里抚孤堂。”
丛哥大急:“不能送那里,居魔鬼跟那里有勾结,转背就会领出来。求老爷不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于文反问:“照你看该怎么办?”
丛哥扑腾跪倒:“求老爷大发慈悲收留我们吧,只要给口饭吃,我们给您为奴为婢。”
“我有家有业的,收留你们就要惹上麻烦,被人天天堵门叫骂找麻烦,凭什么?”
丛哥一咬牙:“我小时候测过有灵根,只要老爷收留我们,我当仙师之后继续奉您为主给您卖命。”
“仙师?”于文笑了,从背后拿出一只布袋扔过去,“那些脏馒头吃下去会闹肚子,这些干净的分着吃,你们跟我走。”
回到停车处,三个汉子看到他怀里抱三个、后面领十个孩童过来便笑道:“于老爷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我们就知道您做善事去了,这么多全都带回庄子吗?”
“不然呢,我好心掏钱办的义学私塾成天空空荡荡,既然你们都不肯送孩子上学,我只好自己找学生上课喽。”于文打趣,“前面道清开了,上路吧。”
一骡在前,三辆牛车载着孩童出东门沿泥路晃晃悠悠地回庄。走出十里,后面马蹄声疾,十几匹马追上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一名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大汉跳下马,来到从骡背上下来的于文面前打量一阵,大笑着抱拳作揖:“二哥,真的是您呀,没想到您金盆洗手荣退之后隐居在这里。”
“星见窗,十年不见都混到一方堂口的扛把子啦。”
“要不是当年在您手下做跟班时您对我的栽培提携,小弟不会有现在的造化呀。”星见窗笑嘻嘻地说,扭头一摆手,“把人带上来。”
后边的打手从马背上抬下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扔在地上,正是姓居的男子。
星见窗道:“知道他得罪了二哥,特地绑过来赔罪。”
于文厌恶地别过头:“这家伙坏了规矩,按帮规处理掉吧。”
星见窗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二哥离开久了,新帮主对有些规矩有些改动,所以……”
于文从袖筒里摸出一锭银子抛过去:“明白,不是所有的规矩都有变吧,这个你拿去,车上的人我带走。”
星见窗接在手里掂掂,把银子抛回去:“何必您破费,小弟担得起。”
于文伸指一弹把银子原路弹回去:“不能坏了规矩。”
星见窗接住,抱拳道:“多谢二哥。”
于文示意地上的男子问:“星堂主,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光棍一条。”
于文又掏出两大锭银子扔过去:“埋了吧,瞧着厌眼。”
那男子大急,无奈被塞着嘴只能奋力扭动身体发出呜呜声,眼睛里全是求饶的意思。
星见窗接过银子,回头对手下点点头道:“没听见二哥发话吗?去四个人,马上办,给老子办利索点!”
出来四个打手抱拳领命,抬上男子先行离开了。
于文问:“你那对铁胆带在身上没有?拿给我看看。”
星见窗招招手,旁边的跟班把一对核桃大的铁球送上来。
于文抓在手里五指收拢,像捏面团似的把两只铁球揉成一团歪七扭八的铁块,双手扯成两截扔到地上,叮当有声。他笑着说:“给你打这对铁胆的铁匠偷工减料,我有一对全钢的铁胆收藏,你改天派人到落叶庄来取。”
这一手镇住在场的所有。星见窗脸色微变,道:“二哥风采不减当年,要是不执意荣退,恐怕帮主也做得成。”
于文示意把他拉到近前,搂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我以前带你们的时候说过,咱们混黑帮的心肠不狠不行,但是不能黑得过分、毒得离谱,你自己掂着点,要给子孙积点阴德。”
星见窗颇无奈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于文见劝不动他,松开他肩膀,朗声道:“以后再有这样砸手里的孩子,都送到我的庄上,我照价付,不过不能把人弄残喽,否则我不给钱。”
“好嘞,我会吩咐下去。二哥变得菩萨心肠,让小弟恍若隔世。”
于文笑着作势踢他:“没学问,有你这么用词的吗?”
天擦黑的时候,于文一行回到落叶庄。落叶庄他的是私产,占地过千亩,规模在当地算小的。
他安排长工将健康的孩子带下去安顿,年龄太小的和生病的五个孩子挑出来。他指挥仆妇烧水给五个孩子收拾干净,分开安排住到两间厢房,亲自给三个生病的孩子诊脉看病、开方煎药,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十几天,把他们一一治好。
回庄园半个月后,于文把十三个孩子叫到自己的院子里。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孩子们都精神多了,渐渐有了生气,面色红润起来,大家见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于文笑眯眯地自顾自看书,等他们安静一点,放下书说:“你们谁能记起自己的身世,父母,地址,告诉我,我派人送你们回家团聚。”
十三个孩子中有十一个摇头的,两个年龄十一、二岁的男孩记得身世。于文拿笔记下来,叫仆人带他们出去,安排人前往地址寻访。
丛哥走到他前跪倒磕头:“感谢于老爷的大恩大德,我丛汶焸说话算话,自今往后我的命就是您的,为您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哟嗬,说话一套一套,念过几年书?”
丛汶煛身体一僵,勉强地大声回答:“小时候念过五年私塾。”
于文点点头没有追问,换个话题:“这么说灵根也是家里测出来的,刚才问谁记得身世,你为什么没有说?”
“小的已经家破人亡。”
于文拿出一块水晶圆球示意:“这个认识吧?”
“认识,测灵根用的。”
“过来试试。”
丛汶焸听话地上来,握住晶球屏住呼吸注视圆球。圆球开始发光,但只发白光。他有点讶异:“老爷,这颗测灵球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的这颗只测有没有灵根,不测具体哪些灵根。”于文转向其他孩子,“一个一个排队来,都来测一测。”
他是临时起意试试看,哪知结果让他简直要怀疑人生:剩余的十个孩子个个有灵根。
其实测灵球是能够测出灵根情况的,只有他知道测出来的结果:其中一个男孩是四重灵根,其余四女五男都是五灵根。
于文悄悄打开屋里的隔绝禁阵,让孩子们在自己前边站成一排。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抖,手心上方腾的冲起三尺高的火焰。
孩子们一阵惊叹。
于文再抖抖手掌,火焰消失,手心上方变出一团蓝光冲起一丈多高,然后化成冰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他连续变换,将五行法术都使过一遍。
孩子们已经看呆,丛汶焸更是兴奋得脸涨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
于文收回手,笑眯眯地说:“看到没有,这是仙术,有灵根的人都可以学会。刚才你们都测试过,都有灵根,所以也可以学会。想不想学?”
孩子们被深深地吸引哪有不愿意的,这些天他亲自照料的五个孩子更是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腿脚撒娇要学修仙。
世上每十万个人里头才有一个人有灵根,如果考虑贫困的因素,绝大多数贫苦人家的孩子没有机会测试灵根,那么最乐观的估计应该是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他面前接受测试的十一个孩子百分之百有灵根,比例高得太离谱。他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上天把这些孩子聚齐送到我面前肯定有一番深意。
当天事后,他不但没有马上安排他们开始修仙,反而用法术将这段记忆从他们的脑中抹除。
他想到一个计划,需要一步完善,对这些孩子的安排不能够一时头脑发热就草率行事。简单讲,首先需要对孩子们作一番必要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