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于文将火髓灵乳、魔火晶、人血摆在江月面前时,她并没有露出意想中的高兴,反而似乎略带一丝迷惘和挣扎。
“你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等我渡劫后自然会遵守承诺放你们走。”她不含任何感情的一句话将他打发回斗室。
接下来软禁的生活继续,不同的是不必再每天被迫经历香艳的泡澡,并且江月不再将他和窦如烟分别软禁,允许两人居室间互相往来。
窦如烟躲着于文,或许是因为长达半年的尴尬经历使她心里有了阴影。而于文无所谓,他巴不得没有人来打扰自己,每天除了打坐入定就是打坐入定,不是用来修炼功法、提升道行,而只是静下来思考。
思考阵法、思考仙儡术、思考飞舟制造术、思考传送阵技术、思考点阵术、思考昆庐炼器术、思考炼丹术、思考银蝌文、思考修魔的问题、思考替劫阵材料的搜集攻略……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
一个月后,江月出乎意料地将他和窦如烟叫过去,宣布了一件事。
“你们现在就去大小主人的房间和陈列室,灵器、古宝、灵丹、灵宝每个人各挑一件,这是我承诺你们的条件,选好之后指收魔发个毒誓绝不泄露钟离小筑的事情,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窦如烟忍不住惊喜地叫起来:“前辈,你真的放我们走啦?”
江月反问:“我说得不够明确吗?”
于文问:“你准备在钟离小筑渡劫吗?”
江月没有回答他,只催促:“快去东西吧。”
于文和窦如烟在她的催促下各自去挑选了自己看中的宝器和丹药,回来的时候江月略微改了主意,将释放他俩的时间推迟到第二天。
当晚,江月悄然将于文移到自己的房间。
“你白天说有重要的事需要避开江月同我谈,现在可以说了。”
于文问她:“敢问前辈,如果在钟离小筑渡劫,钟离小筑还能保得住吗?”
“主人的护院阵法不是应付天劫用的,天劫之下安能完好。”
“钟离小筑毁灭,通幽山谷对外的传送通道还能保留下来吗?”
“你知道这儿是总控制枢阵?”江月有点惊讶,旋即释然,“也不奇怪,你这个人道行不高,身上的古怪挺多的,被你猜到也不奇怪。”
“请前辈回答我,能保留下来还是不能?如果毁坏了你能不能修好?”
“不能。建立传送通道和大型控制灵阵花费了大主人不小的心血,至少在这个小灵天没有谁有能力修复它,我也没能力修好。”
“也就是说只要你启动了渡劫,通幽山谷空间必定永远与外界永远隔绝,是不是?那么你有没有能力离开这个空间呢?”
“确实如此。我没有能力离开。”
“那我就搞不懂了,既然如此你有何必要渡劫?因为即便你侥幸成功,也只不过从一个小的牢笼挪到一个大牢笼,你希望体验人的生活的理想仍然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江月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生气,宛如此刻就是只完全的傀儡。
于文接着说道:“我白天所说的重要事情说白了很简单,就是想知道你对于变成人,经历人的生活,对这件事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有办法解决我的困局?”江月语气肃冷地问。
“首先,我有办法让你渡过化形劫。”于文侃侃而谈,“据我所知生命繁衍造化是上天的权力,你以一具没有生命的仙儡之躯妄图转变为生命,这是在抢夺上天的权力,所以这种化形之劫比起妖兽的化形劫更要酷烈十倍,可以说成功的可能性绝对不超过万分之一。而我,有办法让这个可能性增加到百分之十。”
“你凭什么说你能办到?”
“这是我的方案。”于文拿出一枚玉瞳简,“我曾经帮助一名同样遭受天忌的妖类渡过化形劫,这是我最近一个月来在当年她的方案基础上作改进制定的新方案,应当能够帮助到你。”
江月将信将疑地接过来阅读,过了半晌放下玉瞳简,道,“我不是很懂你的东西,感觉上似乎有点道理。你接着说,其次是什么?”
“没有其次。”于文摇头道,“解开你困局的钥匙是渡劫成功率,你明白自己成功的机会几乎不存在,所以你其实是抱着与钟离小筑一同灭亡的心态来对待化形渡劫的,你心底里存在着报复主人遗弃的怨念,存在着不甘心产生灵智却不能真正活一回的怨念。”
“你看得很明白。”江月的话多起来,“越是灵智成熟越是怨恨,我脑子里越是混乱和挣扎,看不到希望,更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越来越没有生存下去的欲望,就这么简单。”
“到外面渡劫吧,”于文抛出方案,“如果从陈列室里拿一件灵宝做替劫阵主阵器,我最长一年时间可以完成全部准备工作,以我的经验成功的机率很大。”
江月再次沉默,沉默了很长时间,幽幽地道:“在我完全脱离仙儡躯壳之前我的生命就同钟离小筑捆绑在一起,除非我断开灵气源,变成一具任何人都可以搬来搬去的傀儡……我凭什么信任你?”
“所以我要你想清楚,你对于变成人,到外面的人间经历人的生活,你究竟有多大的决心。”于文如是说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江月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行,我赌一把,明天你们离开的时候你找个借口晚走一步,我变回傀儡由你带出去。”
于文松了口气,问道:“你离开后钟离小筑怎么办?”
“主人留了一具备用仙儡,同我一样的能力,一旦我的气息从这儿消失三天它就会自动启动代替我。”
于文又问:“你的主人有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禁制之类的东西,万一你离开就会伤害你之类的东西?”
江月很肯定地说:“主人仁慈,或者说她太过自信,不屑用宵小手段。”
第二天一大早,江月打开灵阵的禁制放开大门让于文和窦如烟自行离开,临走的时候于文借故有东西没有拿而折回去一趟。三分钟后出来,两人顺利地离开水底的宫殿回到湖边。
终于离开了被囚禁七个多月的水底宫殿,窦如烟显得非常兴奋,此时于文适时地提出自己有要事在身同她告别了。
窦如烟稍微一呆,笑着说:“也好,小妹的师门任务一件都没有开始,需要赶时间做完。那么就此别过了。”
“后会有期。”于文一抱拳转身要走。
“诶!”窦如烟忽然又叫住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于文想了想,看着蹲在她脚边依依不舍的黑钻灵貂说道:“通幽山谷的入门传送阵同样能够甄别进来的妖兽,黑钻魔火山行动中证明了它的实力,我相信有它的帮助你能够打败现在通幽山谷里面的任何一名人类修士,有它保护你应当能够绝对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只有一句话,好好善待它吧。”
“我知道。”窦如烟象是下了决心,正色说,“你不说那么我来说吧。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觉得你平庸、畏缩,再次见到你才知道原来你是内敛藏拙的高人,但是你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一说?”于文有些不解。
“因为你博学,你淡泊,你让我觉得我在你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骄傲的地方,哪怕在……在……”说到这儿她的脸红到脖子上,“在浴池里你看我的目光就象是看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似的。”
于文一愣,道:“我们都是追求天道的人,身体对我们来讲只是一副皮囊,有时候更是一副桎梏,我就是这样看待躯体罢了。”
“所以我与你不同,我看重自己的美丽,我喜欢有人奉承,喜欢有人曲意谀辞地讨我欢心,喜欢有人为了我明争暗斗。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和我有共……共浴的经历就觉得对我负有责任,或者心里对我产生想法。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之间绝对没有可能性,况且你长得又不帅。”
于文那个郁闷哪……又被人嫌弃长得不帅了。
他清清嗓子很郑重地对她说:“我非常诚实地告诉你,你所担忧的都不存在,我只是一名你的长辈请来保护你安全的陌生过客。任务完成后,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你可以放一万个心。”
窦如烟真的松了口气,说:“好吧,希望你做到言行一致,以后我也不希望从家里长辈那里听到什么关于你的消息。”
“我明白。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于文一口否认,觉得没什么可同她谈的了,“好了,就此告辞,保重!”说完转身离去。
一年之后,通幽峡谷以西百万里外的某个大湖泊上空劫去翻滚、雷电交加,这样的状况持续十天十夜,当一切结束恢复平静,湖泊里原本的一座小岛只剩下些许断石翘出水面。
过了十几天,苍壑山外的一座凡人大城市最好的酒楼,于文和江月坐在雅间里面对饮小酌。
“你这酒很不错,不能同主人的酒相比,不过我喝了觉得很好。”江月细细品着杯中琼浆,目光有些迷离。
“这叫做碧龙液,是我一位善酒、好酒的前辈的拿手绝技,在这个小凡天里恐怕很难有能够与之媲美的佳酿了。装酒的长岁瓶是我炼制的贮酒宝器,能够令酒味更加醇厚甘美,你以后弄到别的美酒可以用它试试。”
“嗯,多谢,我确实挺喜欢这酒瓶的。”江月毫不客气地拿过长岁瓶,“我有个问题问你,你给我采来的人血是不是你自己的?”
“是我的。依你对血的要求,无缘无故的我不能杀人采血,更做不了囚禁他人采血之举,所以只好从自己身上想办法。”
“我明白了,我的身体里流动的是你的血。”
“不对,不能这样子讲。”于文纠正道,“应该说你我的血脉是相同的。”
“呵呵,咬文嚼字。”江月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一边续酒一边说,“既然你和我血脉相同,从今往后我姓于,于江月。”
“好,为了这个我们干一杯。”于文大笑着同她对饮一杯,放下杯问,“于前辈下一步怎样打算呢?”
“吃完这顿告别酒,我打算先到凡人的城市里做一个凡人生活几十年。我变成人身、获得完全的人的灵智时间不长,活在凡人当中才更容易学会怎样做好一个人。渡劫最后一关你劝我将相貌改变得普通一些的时候不就这样说的吗,不然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是想变得同我的主人一样的。”
“呵呵,如果变成令主人,生得太美太容易招惹事非,不是你招惹事非,而是事非找上你,人世间的常态就是枪打出头鸟,太美丽也会是种罪过。”
“好象挺复杂似的。”于江月干掉杯中酒没再添,将长岁瓶收起来,道,“我准备走了,你人不错,希望我以后还能有机会遇见你。”
“我也这样希望。”于文站起身,“我知道你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转变成完全的人的过程,所以关于怎样生活我不多讲,临别之前只有一句送给你。”
“什么话你说吧。”
“记住,在这个世界上象我这样的人只有一个。你或许能在凡人中遇见真心待你的人,可是这个概率不比你独自应对化形天劫的概率大;而在仙修者中,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哪怕是我。”
于江月皱皱眉头:“你的话很矛盾。”
于文耸耸肩膀:“等三十年后你就会明白,在你明白之前你只需要记住。”
“好的,我会的。我不是已经听从你的劝诫,先学会做人,再去学为仙。”于江月对他微微一福,“我走了,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