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世上有后悔药的话那么于文一定吃过,自稀里糊涂地拜杜希言为师后半年过去,他的后悔也持续了半年。
那天他随杜希言走进落阳山脉,一晚上不知走出多远,天亮后到达现在住的地方,在山脉深处,站在最高的地方朝四周望,除了山脉和森林就是山脉和森林,数不清的可怕的野兽和凶鸟出没于四周。
说来奇妙,这里只有五间茅草房,茅屋周围开辟药圃,药圃外围一里范围内是片不算高大的刺树林,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地方居然从来没有野兽、飞禽闯进,特别让于文想不明白的是,看上去凶残无比的野兽,无论天上飞的或地上跑的,统统对这块地域视而不见,宁可绕着跑,也绝不直线过。
当然,于文自己无数次尝试逃出去,可惜他走不出外围的刺树林——虽然这片林子用肉眼可以望得到边。
于文之所以要逃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上当了,他心甘情愿地跟来此地,结果杜希言扔把斧头给他让他将药圃周围的刺树全部伐掉才肯教仙术。
好象当初没说要这么做来着,分明就是欺骗。
他这半年来每天白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砍树,砍这些该死的、比铁还坚硬的刺树。他一个六龄幼童,斧头都抓不牢,哪能砍得完一片树林?每天累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最初的憧憬飞快地变成怨恨。
杜希言白天将于文扔在外面伐树,晚上会用一个非常大的木桶烧桶热水,往里面放进无数不知名的草药,将他摁在里面泡澡。
每天泡澡的时候是于文最开心的时刻,当然,如果师父不逼他识字念书就更完美了。其实读书识字是好事,问题是杜希言教给他的却是一种叫做汉字的陌生的语言文字。
汉字看上去同吉武国以及周边几个大小国家通行的文字近似,都是方块字,实际完全是不同的语言文字体系,字形有别、读音各异、字意不同,据杜希言称汉字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也就是说学得再好也无法用它与别人交流。
花功夫学的却是完全陌生、无用的语言文字,于文自然不甘心,不过听杜希言讲到将来所传仙术全用汉字记载他才表现得积极些,虽说只是个画饼充不了饥,好歹有了点念想,有了个奔头。
只是苦熬半年任何画饼都失去吸引力,于文彻底地对杜希言死心,这哪是学仙术,分明是恶意拐骗童工,残忍地摧残儿童的身心。
今天,杜希言扔下斧头不干苦活,等师父送饭来的时候要同他好好谈一谈,一定要让对方接受自己最坚决的意愿:我不学了,我要回家。
正午,杜希言提着饭盒来到刺树林。
于文板起一副小脸正儿八经地说:“师父,我要回家,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吃饭。”
“回家可以,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要做的事就是吃饭。”
于文态度坚决地说:“我现在就要回家,不吃饭,要回家。”
杜希言脸色冷下来:“为什么要走?”
“我……我想爹娘,我想回家。”
“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而不是借口。”
“你答应教我仙术,可你骗人,半年了你一点都没教我,你是个大骗子,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杜希言鼻子里一哼:“学仙术岂是那么容易的,让你每天白天砍树晚上泡药澡是为改变体质,否则你如何学得我的仙术。”
“哼,我不听,我不相信你,师父是个大骗子,我要回家。”于文捂住耳朵摇晃着大声自言自语,态度十分决绝。
对于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老实说,杜希言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沉声反问:“你说我是骗子,我怎么骗你了?”
于文发觉师父的声音直钻进耳中,想不听见不成,索性放下手,理直气壮地质问道:“你说教我仙术,可你半点也没教我,让我砍了半年的柴火,这不是骗我吗?”
杜希言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你嫌砍树太累太苦,你怕苦了。”
“我才没有,我不怕吃苦。”于文说这句话时觉得心里有点虚,底气不太足,“你骗人,其实你根本不会仙术,你一直在骗人。”
杜希言笑了:“你说我不会仙术,怎样才算会仙术?”
“我看到过仙师打架,他们能在天上飞,还能放石头、雷电、烈火乱飞,被碰到的地方连石头都被砸碎。可你呢,半年来我没瞧见你飞过。”
“是不是只要我施展出仙术,你就打消回家的念头从此听我的话,肯吃苦,安心随我学艺?”
于文有点犹豫,不过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时,脸上一红,大声道:“是!”
“很好。”杜希言点点头,朝侧上方一指,“你看看那个人认不认识?”
于文抬头看过去,惊得跳起来:“那,那个人是仙师,把我们镇上的房子全部砸垮的就是他,这辈子我都记得他。”
不知何时,在东边不太远处的山巅,一个人影飞在半空正与山顶的一只巨兽搏斗。
那人身体周围有一圈彩色的光晕笼罩,手上一道七、八丈长的剑状红光,还有一朵能飞出磨盘大石块的灰云、一条飞盘旋的火带以及一只巨大的怪鸟在他的指挥下拼命地攻击敌人。
巨兽体态似猿,一张虎嘴,双肋各生三只粗短触手,每只触手手心长一目,各迸出一种不同颜色的光晕既能攻敌也能护身,面对敌人的疯狂攻击轻松挡下,还时不时跳起几十丈用利爪将剑光撞开,逼得敌人飞遁躲避。
其实于文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是对其施展的几样神通印象深刻,当日几乎摧毁小镇迫使全镇乡亲逃离家园之人可不就是使用的同样的神通么。
杜希言道:“此人是灵峰门的元婴老祖罗蕴,你家乡被毁他是主谋之一。东边山巅碧荔果树的果实刚好成熟,那是炼制烈婴丹的一味主药,守护碧荔果树的是八级妖兽虎喙猿,罗蕴未必是它的对手。”
于文听不明白师父说的话,但对罗蕴有股刻骨的仇恨,眼珠子似在冒火。
“你不相信为师会仙术,也罢,为师就替你斩了罗蕴,你看好了。”
于文不相信他的话,正准备讥讽几句,惊讶地看到杜希言在自己而面前冉冉飞起来,离地五丈左右化作一道残影眨眼间出现在东边山头的战场。
罗蕴刚刚避开虎喙猿的一次攻击,心头怒火越来越大,以他元婴初期中阶的道行的确不能在八阶初级的妖兽的爪下讨到便宜,不过他的杀手锏没使出来,碧荔果他志在必得,能不能冲到元婴中期就全指望烈婴丹了。
山头的虎喙猿一次跳跃击不中,落地后立即再次跳起,三丈高的庞大身躯在空中灵活地做出各种攻击动作,丝毫不显蠢笨。不过这次跳到一半,头上方突然出现个人影挡住去路,它恼怒地挥爪拍去。
挡住它的正是杜希言,面对八级妖兽的恼怒一爪,他手臂一挥,体外三尺突地出现一道半透明的光幛似飞箭般迎头撞下。
空中发出呯的一声巨响,虎喙猿的手臂率先被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接着它的身躯狠狠地砸向山头,轰隆声中将山头撞塌一角,地表出现一个深达五丈的大坑,堂堂八阶妖兽变作坑底一堆鲜血和碎肉的混合物。
罗蕴在空中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绿了,堪比元婴中期的八阶妖兽挡不住来人的轻轻一击,此人该强到何种地步?他赶紧收起法宝打算悄悄溜走,没及转身一名老者出现在面前。
“罗兄留步。”杜希言彬彬有礼的模样。
罗蕴强自镇定地行礼:“晚辈向前辈请安,您认识我?”
“嗯,认识,落阳山脉周边大小门派的老祖我都知道。”杜希言不紧不慢地道,“你不要急着走,老夫冒昧出现是因为有点小事想请罗兄帮忙。”
罗蕴心里七上八下,勉强地笑道:“以老前辈的神通能有什么事办不好,晚辈本领低微,但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尽力。”
“你肯定帮得上忙。是这样的,我的徒弟不肯随我学习仙术。”
罗蕴赶紧叹惜:“真是太可惜了,您道行这么高,别人想学都学不到,晚辈一定得跟他好好说叨说叨,劝他回心转意。”
“我一定要让他心甘情愿随我学仙术,所以想问借你个东西。”
罗蕴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问:“您想借什么?”
“人头!”
罗蕴二话不话扬手将飞剑、火带、石云砸向杜希言,身体化作残影掠往下方森林,同时一只浑身缠绕着绿色火焰的怪鸟挡在身后。
“好笑,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献丑。”杜希言伸左手并双指,指头一道粗约一丈、长则百丈的白玉般的光带飞舞而出。
光带半个眨眼的工夫追上罗蕴,所经之处他放出的火带、石云、怪鸟全部褪去法相变回本体模样悬在半空。
罗蕴惊得灵魂几乎出窍,对方的速度太快,他无法闪避,只得拼命地催动身上的彩色仙甲护体,但是他绝望地发现,那神龙般的巨大光带里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他的仙甲和任何仙术对它丝毫不能产生作用,在他来得及拿出撒手锏保命之前光带已将他缠住,顿时全身麻痹一动也不能动。
杜希言勾勾手指,先将半空中的几样法宝收起,瞅了瞅,一撇嘴:“垃圾货色。”随手收起来,“留着,或许将来徒弟能拿去换灵石。”
于文呆呆地看着师父提着罗蕴飞回来落在自己面前,脑子一片空白。
“徒儿,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的仇人?”杜希言出声将徒弟惊醒。
“杀了他!”
“拿着。”杜希言变出一柄三尺青锋,“此剑锋利异常,砍掉他的脑袋或是刺穿他的心脏两种方式随你选。”
于文接过剑高举起,然后……犹豫了,他到底年纪小,话说得狠,心没那么狠,真要他杀个大活人他下不去手。
杜希言笑着接过宝剑:“我来替你报仇吧,罗蕴这些年来作恶多端,他若不来这里我不会寻他,既然自己找来,我便送他上路。”手腕一抖,青光划过,罗蕴的脑袋掉在地上。
于文吓得尖叫起来,惊恐的目光中看见罗蕴的断颈中钻出来一个三寸高的白色半透明小人,形体相貌与罗蕴一模一样,甫一出现立即一闪不见。
“逃得掉么!”杜希言手上变出个两头圆鼓鼓、中间细小、一头有短颈细脖的古怪东西冲空中晃一晃。
只见一道白光自远方飞快地飞来,正是刚刚消失不见的小人,它惨叫着徒劳地挣扎着被吸进古怪容器里。
杜希言将塞子塞上,笑着对徒弟解说:“这是葫芦,我从原来的世界带来的,这个世界没有。刚收进去的是罗蕴的元婴,我的混元宝葫三天之后会自动将元婴炼成丹药,以后有机会给你服用,他的魂魄会滤出来重入这个世界的轮回。记住,非十恶不赦、非万不得已你绝不可做将人元神魂魄彻底消灭的事情,做这种无论什么情形下都是大伤天德的事对修炼仙术有很大的妨害。”
于文机械式地点点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杜希言冲罗蕴的尸首一点,一点绿光从其腰间飞落到手上,是一柄一寸长的小巧的匕首,他点点头:“这件灵宝勉强好一点。”
再一招手,一只绣金小布袋从罗蕴的尸首上飞到杜希言手中,他略一查看,笑道:“呵呵,还是有些货的,不愧是一个门派的老祖。”接着他冲于文道,“他的东西都送给你,有的我替你抺掉上面的灵记,有的需你以后自己做,它们你暂时用不上,我替你收着。”
于文再次呆呆地点点头。
杜希言朝尸首挥挥手,尸首由内往外腾起蓝色火苗,温度很高,不见烟雾亦无气味,三两息的功夫烧得连灰也没剩下。
做完这一切,杜希言问于文:“徒儿,还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