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联合的主意之后,刘俭便又向着吕强施了一礼,道:“刘俭是士人,可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汉家宗亲,我虽支脉偏远,可终究还是心怀汉家天下的,今后若有机会,愿与中常侍一同共讨匡扶陛下,挽救天下之策!”
吕强听到这,当场就有些惊呆了。
他着实没有想到,刘俭话里话外居然有想和他结交的意思。
按常理而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
自己的身份和他的身份,是注定的必然对立。
少时,便见吕强无奈地苦笑道:“孝廉一心为国,心志高远,不愧为尚书门生,康成之婿,让老朽敬佩,只是老朽的身份敏感特殊,终究不好与孝廉过多交往,恐耽误了孝廉前程。”
“中常侍不必客气,以表字德然称呼我就是了。”
吕强轻叹了口气,友好的笑了笑:“德然小友,若你不嫌弃,可否告知住处?待日后老朽寻时机前往叨扰。”
刘俭报以微笑:“自然可以。”
随后,他告知了吕强自己如今的住处,之后便告辞了。
吕强望着刘俭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这些年来,三面不讨好的他,如今竟碰到了这么一位肯与其暗中结交的士人,心中的激动和欣慰自然是无以言表的。
当然,以吕强今时今日的地位,普通的士人来跟他结交想要与他一起同扶朝政,吕强也会不屑一顾。
士人也不是什么人都配与他合作。
而刘俭——卢植的门生,郑学中人,名动雒阳,偏偏出身还不是很高。
这样的人对吕强来说,若是志气和目标相同,若能彼此联合相互呼应,那确实是最好不过的。
……
……
雒阳城中,朱雀大街上有一户人家,占地适中、门庭不阔、修葺古朴、虽不奢华,但却给人一股极为强烈的厚重之感。
这处宅邸在雒阳中不是最奢华的,但论声名,却绝对是数一数二。
一般的寻常贩夫走卒,是绝对不会轻易靠近那处宅邸的。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处宅邸它姓袁。
……
此刻,
袁府的正厅之内,袁隗端坐在首位,捋着胡须,神色淡漠。
他下方的两侧,坐着的都是年轻人,皆是其子侄辈的优秀人杰。
袁隗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堂下袁氏人,目光几乎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停留。
这些优秀的子侄辈中,有袁基、袁术、袁绍、袁德(懿达)、袁东(仁达)、袁盈(满来)袁忠、袁遗、袁胤、袁叙等等。
其中,袁德(懿达)、袁东(仁达)、袁盈(满来)是袁隗与其妻马伦的嫡出子。
(注:袁隗的三个儿子在《蔡邕集:袁满来碑、司徒袁公夫人马氏碑》有提及,分别是袁懿达、袁仁达、袁满来,其中袁满来应在光和七年前早夭。)
汝南袁氏袁汤,昔日有子十二,其中袁平为长子,却非嫡出,嫡出的乃袁成、袁逢、袁隗三人,而三人中官职坐到最高者,则是袁逢和袁隗。
如今,袁成和袁逢都死了,下一辈的子侄皆少,中国古代讲究一个‘兄终弟及’,因为两个嫡长哥哥去世,袁隗就成了汝南袁氏的宗主兼话事人,遍布于大汉朝十三州袁氏千百门生故吏的家族资源,皆由他一人指挥调动。
今年四月,乘着皇帝颁出举害民官吏的事件,袁家人开始在背后操作,利用诣阙诉冤的手段,给皇帝玩了一出反杀,最后皇帝和朝臣们三七开,所蒙冤被举者皆拜为议郎,等待肥职,而新任郡守刺史的名单则由尚书台会诸臣重议走程序安排,定了之后皇帝再收一遍钱。
门阀得了权,皇帝拿了钱。
皇帝的老师张济和亲信许馘因为这次事件光荣下岗,袁隗则是借着这次三公调换之机再度走马上任,从太常迁任为司徒。
本来是一件喜事,但袁隗当了司徒之后,反倒是有些焦虑不安。
他已年近六旬了,这一次再度上任三公之位,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
怕是用不了几年,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不过人谁无死,死对袁隗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但生死事小,汝南袁氏的权柄事大。
他死之后,谁来继承这宗主和话事人之位?统率袁家这遍布天下的数千门生故吏?
人心皆自私,谁都想把基业传到自己最亲的人手里,但这事对于袁隗来说很难,他只能另辟蹊径,换个打法。
袁隗本身就是平辈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个,他和马融之女马伦当初要孩子要的也不是很顺利,吃了很多药,找了很多大夫后,马伦许大年纪才治好了隐疾,为袁隗生了三个嫡子。
因此袁隗这三个嫡出的儿子岁数比起同辈也相对年轻很多,稚嫩很多,特别是袁盈袁满来,乃其四十余岁所出,如今才刚刚十五岁,且体弱多病。
反观其兄袁逢虽死,但他留下的这几个儿子,一个个皆已长大成人,年富力强,更让人闹心的是他们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能耐。
袁基承袭了安国亭侯的爵位,乃袁逢长子,其人温文尔雅,颇有长者风范,如无意外,就是汝南袁氏下一辈的话事人。
还有一个嫡子袁术,以侠气出名,也是广好交友,在袁家子侄辈中有威望。
另外就是庶出的袁绍,昔时被过继到了袁成房下……论出身他最低,但论性格和本事,袁隗认为袁绍最是厉害。
袁隗的目光在袁基、袁术、袁绍三个人之间来回打转,一时间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这些年,他为了袁家的大业,确实是在尽心竭力的培养袁逢的这三个孩子,但培养归培养,袁隗心中也一直明白一个道理。
这三个侄儿,对于他一房而言,终是阻碍,他死之后,汝南袁氏之权尽归袁逢一脉,自己一房的儿子恐为边流。
“叔父!侄儿还未禀告完。”
一个声音将袁隗从遐想中带回了现实中。
他转头望去,是其侄儿袁叙正在呼唤他,此人也是袁逢的亲子,但和袁绍一样不是嫡出,不过其母虽为妾,却也出身大族,因此倒是让袁叙在袁逢门下也站住了脚跟。
“哦,适才说到哪了?”袁隗整了整颜色,看向袁叙。
“叔父,各地的孝廉皆已经齐聚京师,名册履历今日申时,三位中郎将就会派人送到叔父府上,静等叔父点查。”
袁隗摆了摆手,道:“莫要送到这里来,人多眼杂的,老夫好歹也是三公官身,查人家各郡孝廉的履历,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那当送往何处?”袁叙有些疑惑,随后他望向了袁基,若有所悟道:“那就送往士纪兄府上,让兄长帮叔父择选如何?”
士纪乃是袁基的表字。
袁基闻言,顿时精神一震,他直了直身子,似有期待的看向了袁隗。
袁家要孝廉履历,自然是想要选择优秀之人,收入门下,而袁基是下一代袁氏的接班人,这种事情,由他来做自然是最为合适的。
袁隗的目光落在了袁基的身上,略略一筹谋,遂道:
“士纪身负要职,多有辛劳,朝中之事尚还不够他忙的,些许小事如何还要牵扯他的精力?公路,本初!”
袁绍和袁术闻言,同时直起了身子,道:“叔父!”
“你二人辛苦些,这几日都熬熬夜,一人一半,看看今年各地孝廉的履历,有没有可以收为己用的,回头一并呈报于我!”
“喏!”
袁基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然自处。
他偷偷看向了袁绍和袁术……却发现袁术也正在偷瞄着自己,见袁基瞅向自己,袁术急忙转头看向别处。
袁绍谁也不看,而是摸着胡须,昂扬地坐立在那里,颇有鹤立鸡群之势。
诚然,论他们这一辈人的身份,袁绍远不及袁基,但袁基知道,袁绍近几年表面上不通宾客,其实在暗中结交党人和侠义之士,如张邈、何颙、许攸等人暗地里组成了反宦官的联盟,他们干的都是险事,在士人中声望日重,袁绍更是名扬天下,海内尊崇,很多党人在暗地里已经开始将袁绍标榜为‘天下楷模’。
这件事袁隗早就知道,或许也是他的授意。
但不论如何,身为替家族守成,尸位素餐的袁基,袁隗不让袁基插手此事。
至于袁隗,则只是在表面上斥责袁绍,同时也不插手,反倒是坐观其成,有意促之。
袁基倒是没有觉得这事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毕竟这个年头,‘天下楷模’这四个字在士人口中虽是好词,但在朝廷那边,能被称之为天下楷模之人,都是不为朝廷见用的,谁戴上了天下楷模的帽子,谁的脑袋说不定就有危险。
陈蕃和李膺,这都是当过天下楷模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所以,袁绍愿意替家族折腾,袁基也不在意,随着他去,反正将来自己当了宗主之后,他都是给自己当小弟的。
但是,随着前几个月,皇帝开始试水性质的开释了包括郑玄在内的几个边缘性党人后,袁基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虽然党锢还没有完全开释,但显然皇帝是有解除意向的,而一旦解除了党锢,那些党人就能得以入仕,那袁绍这个被党人们标榜为‘天下楷模’的俊杰,就会凭空多出许多助力,其声望又当发展到什么程度?
袁基觉得袁绍和袁术应该不会威胁到他将来继承袁氏宗主话事人的地位……但宗主的位置威胁不了,但他们却可凭势分权。
人这种动物,对越是快要到手的东西,就越是恐惧会不小心失去,所以难免此刻的袁基会瞎捉摸,患得患失。
他多少也能感觉的出来,叔父袁隗自其父去后,近年有些异常。
他似乎想打乱袁家的权力固有模式。
而袁基、袁术和袁绍此刻的表情,都落在了袁隗的眼中。
他转头看了看自家的三个儿子,心中暗道:若是正面较量,自家的这三个儿子肯定不是袁基,袁绍,袁术这三个侄儿的对手……他们还是太年轻了,有待成长啊!
想到这,袁隗又再次看向袁基,袁绍,袁术三兄弟……
袁基在族中的权重还是有些太大了,自己还得加把火候,让袁术和袁绍迎头赶上一些才是。
眼下时局纷乱,还不能把自家儿子们推到台面上来,乘老夫还活着,先拿这三个侄子去披荆斩棘赴蒿里酆都,为袁家打通前路,但绝不能让他们三个拧成一股绳,至少也得死后能让自家的儿子在袁氏中能多分一些权柄……唉,老夫这袁氏宗主,当的可真是太难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