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作先生没什么意见,并且战术性举杯喝茶。
……
他艰难地把带着沙感的红茶咽下去,更加艰难地忍住好像立刻不对劲起来的喉咙,尽量正常道:“看来辛德勒先生的死和您没什么直接关系,先生。”
这口红茶,真的还是红茶的程度吗?
工藤优作自己回复自己:不,恐怕已经无限接近‘毒药’的层次了。
正常人喝一口,大概率会齁得直接喷出来。
加一份红茶,再加九份糖,这杯九分糖毒药的制作方法如此简单,杀伤力却如此大,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克恩是怎么喝完这种红茶,还能镇定自若地正常说话的?
工藤优作去看克恩,发现对方正在端着杯子饮茶,并没有看过来。
水波晃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点红猩猩的波光好像停滞了一瞬间,像是时间陡然暂停了一样。
只有一瞬间。
工藤优作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他放下杯子,嘴里还弥漫着存在感非常鲜明的浓厚甜味。
这种过分甜的味道……好像有点熟悉?
好像,在什么时候曾经尝过类似的味道一样。
工藤优作陷入沉思。
他的记忆翻涌起来,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灯光耀眼的聚会,克恩笑着看过来,白皙手掌上的自制糖果。
以及,‘你叫优作,工藤优作?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这是……
记忆的画面闪过的太快,快到工藤优作只捕捉到它,还没来得及分析,他就听到克恩带着笑意叹气,于是下意识看过去。
“能够馈赠给有名的工藤先生‘一次难忘的红茶’,并让您考虑要不要再也不喝红茶,”克恩笑着把红茶杯放下,“我很荣幸。”
他去摸口袋,再伸出手的时候,手掌里就多了一颗红色的糖果。
“抱歉,不知道您不太喜欢吃甜的,”克恩轻快地眨了眨眼睛,抑制住笑意,“这是我自制的糖果,不算特别甜,是赔礼。”
那颗糖果看起来很普通,糖纸是正常的红色,和工藤优作刚刚脑海里一闪而逝的糖果一模一样。
工藤优作顿住。
他深深地凝视那颗糖果,罕见地露出愕然的神色,“这是……?”
更多的、更详细的记忆翻涌上来,像是一具不甘心死亡,于是用手掌挖土探头试图接触新鲜空气的尸体。
随着记忆的翻涌,工藤优作慢慢地想起来一段遗忘已久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在他六七岁的时候,曾经跟着家人一起去参加节日庆典,节日庆典很热闹,所以他和家人失散了。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坏人,而是遇到了一位绅士先生。
绅士先生从人流中牵住了他,笑着询问他的家人在哪,又用对正常孩子的态度哄他,还和他聊节日庆典上的一起案件。
他们还一起聊了《福尔摩斯》。
全程,那位绅士先生都带着微笑,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忍俊不禁的笑,像是看到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一样。
最后的最后,他们交换姓名。
工藤优作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了出来,那位绅士先生低咳了几声,才笑着说‘原来你叫优作,工藤优作?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对方温和地夸奖,“真是位聪明的小侦探先生,简直就是位小福尔摩斯。”
这种夸奖太像是哄小孩子了,语气里的笑意也太明显了,当时还小的工藤优作没有被哄住,抬头盯着对方看。
于是,那位绅士便笑着道歉,“抱歉,把一位小福尔摩斯先生当成普通孩子来对待,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只是我习惯对小孩子如此了,还请您多多包涵我。”
绅士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红色的糖果,自己剥开吃掉,又拿出来一颗糖果,摊开掌心递过来,语气轻松道:“可以原谅我吗,亲爱的小福尔摩斯先生?”
小孩子不可以吃陌生人的糖果。
这是每个家长都会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但是,但是工藤优作觉得这位绅士先生不是陌生人。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糖果,试探性地吃下了。
然后……
然后就丧失了这段记忆,并且在此后的几年患上了一听见‘糖果’字眼、就当场脑海一片空白的后遗症,疑似应激反应。
回忆完毕,工藤优作:“……”
好熟悉的症状,熟悉到让他立刻想起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晕机的工藤新一。
他盯着那颗红色的糖果,缓缓抬头,和克恩明晃晃的笑眼对视。
对方的笑脸和记忆中那位绅士的笑脸重合起来,几乎分毫不差,同样的笑意满满。
克恩若无其事地低咳一声,镇定自若地道:“怎么了,连糖也不愿意吃吗,小福尔摩斯先生?”
‘小福尔摩斯先生’的发音是加重的。
工藤优作:“…………”
“放心,”克恩尽量克制笑意,“不是很甜。”
“不是很甜?”工藤优作重复。
不是很甜,也就是能让小孩子当场脑海一片空白并且选择性失忆的甜度,对吧?
重度嗜糖者的发言,全是鬼话。
“是你先的,”察觉到危险,克恩立刻倒打一耙,“我只是反击而已。”
工藤优作重复,“是我先的?”
“是的,”克恩镇定自若,“你在饮茶的时候,觉得我馈赠了你生命的美好吧?”
“很抱歉,我深刻反思了自己,醒悟了你不太能吃糖,所以立刻给出补偿方案糖果,想要获得有名的工藤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谅。”
他努力收敛住了语气的笑意。
工藤优作:“……”
工藤优作进行简单翻译:他喝茶后的当场死机反应太明显了,重度嗜糖者记仇并当场报复了过来。
……行吧。
他无奈举手,进行投降,“好的,是我的错。”
然后关注重点,“我小的时候,居然和您见过面?”
在今天之前,工藤优作完全没有一点点的印象。
他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勉强发出询问,“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出了我?”
所以才格外友善、格外亲切、甚至大方地教他如何三小时简单学会驾驶客机?
“不,”克恩反驳,他再次笑起来,“不过也是你先的。”
这次,他没掩饰笑意。
工藤优作深深点头,“好的,我的错。”
不管克恩干什么,都肯定是他的错,他已经深刻领悟到了这个问题,并且学会熟练地自我调解了。
工藤优作简单回忆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大概估摸出了两点,“因为我当时在查心翼教的事,还是因为……”
他顿了顿,“当时新一在我身边?”
“先生,如果您喜欢孩子,”工藤优作叹气,“或者喜欢欺负孩子的话,有没有考虑过培养一个亲生孩子?”
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工藤优作觉得自己还好,能熟练地进行自我调节,但其他人……大概会变成‘乌丸莲耶’。
“啊,抱歉,让您失望了,”克恩进行纠正,“我对孩子的感官比较普通,不算特别喜欢。”
“也没有欺负孩子的兴趣爱好。”
他想了想,又谨慎地进行更正,“除了工藤新一。”
那可是工藤新一!
在明知道这是一位主角的情况下,谁路过的时候能忍住随手摸一下的欲望?
工藤优作沉默着发表了自己的六点意见。
他选择转移话题,“我在调查资料的时候,曾经查过开膛手杰克,弘树那里有相关资料。”
说到这里的时候,工藤优作又解释,“‘弘树’是辛德勒先生的养子。”
克恩点头。
“在那些资料中,我看到一些我比较在意的信息,”工藤优作沉吟着道,“伦敦,曾经出现过一位‘工藤优作’,在十九世纪。”
那个时候,工藤优作还没出生。
克恩战术性喝茶,无辜反问,“是吗?”
“先生,”工藤优作无奈摇头,他伸手推了推眼镜,把线索串起来,“在十九世纪的伦敦,您曾经用过‘工藤优作’这个假名吧?”
“所以,在……咳,在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听到我叫‘工藤优作’,非常惊讶,又立刻笑了起来。”
克恩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握拳抵住鼻端,也咳了一下,努力忍笑。
工藤优作察觉到了,于是沉默了一瞬间,才硬生生无视了他的反应,继续捋着思路往下说:“怪不得我那么深入地调查您,却没有遭到‘乌鸦’的警告。”
以乌丸莲耶对克恩的在乎程度和心翼教的下场,工藤优作调查克恩,本来多少会遇到冰冷的死亡警告。
但事实是,组织像是没发觉到他的存在一样,硬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无视了他的追查,顶多在他追查到关键线索的时候沉默挪步挡住线索。
这一点也不违法组织。
之前,工藤优作不太理解为什么,现在,他反应了过来:因为他叫‘工藤优作’。
一个世纪之前,克恩用过这个假名。
一个世纪之后,他顶着这个名字追查克恩。
工藤优作在查‘工藤优作’。
这可真是……微妙又奇异的命运感。
工藤优作推测:那位乌丸先生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确定他和克恩之间的真正关系,所以干脆无视了他。
他也猜测,大概在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得知自己姓名的时候,克恩也因此惊讶过,所以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绝对不是‘咦,这里有一只聪明的小侦探,欺负一下’,对吧?
“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会说,”克恩道,“‘你说的对’。”
他举杯,“不过我要声明一点,我绝对没有逗孩子的恶趣味,逗你,只是因为你是工藤优作。”
日常进入考核模式,却在考核模式中遇到认识人的幼年体,还不只是认识的人,是觉得自己被馈赠,于是回馈了推演模式和考核模式的罪魁祸首。
谁能冷酷无情地熟视无睹,直接路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能忍得绝对不是人。
反正克恩忍不了。
没带着小罪魁祸首去开飞机,都是他为人大方、毫不记仇。
工藤优作再次沉默地发出六点意见。
“我的荣幸,荣幸至极,”他艰难道,立刻理智地转移话题,“您最近在干什么,先生?”
“最近?”克恩沉吟住,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笑吟吟的贝尔摩德,不确定地道,“我最近,大概在……”
“逗孩子?”
乌丸莲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