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乌丸莲耶回东京了?他不是病重吗?怎么还乘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或其他交通工具来东京?
对重病的人来说,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GG的事。
难道不是那么病重?
上车之后,贝尔摩德解释,“boSS刚从伦敦回来。”
“他的病情很严重,不能离开各种仪器,所以不能来见您,”她道,“抱歉,先生,我们只能请求您去见他。”
这句话里透露着一种很浓郁的概念:克恩去见boSS,是屈尊,对方是在提无理冒犯的请求,而克恩答应,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和关怀。
克恩:“。”
他思考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点是不是中世纪,他是不是冷酷无情的国王,乌丸莲耶是不是受到压迫的可怜民众。
贝尔摩德用余光观察着他的脸色,她微笑了一下,又主动道:“对他来说,要见您的话,应该是他拜访您才对,让您去拜访他、是非常非常失礼的行为。”
“所以,”她观察着克恩的表情,“在被抢救回来的第一时刻,他就立刻下达了回东京的命令。”
贝尔摩德慢慢道:“他想见到您,迫切地希望见到您,在离开人世之前。”
克恩再次:“。”
工藤优作预判错了。
对方大概是真的没想到,有人刚刚被紧急抢救过来,性命还危在旦夕,并且想要见某个人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来看看我吧,我想说遗言’,而是‘扶我起来,我要去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见人!’。
“原来如此,”克恩勉强回复,他想了想,开口询问病情,礼貌性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心之情,“是什么病?”
“组织一直在研究药物,居然没有在相关领域取得进展吗?”
贝尔摩德看了他一眼,“是一些并发症。”
她简单解释,“先生应该清楚,组织一直在研究和‘长生’有关的药物,并且取得过突破性的进展,成功研制出了能让人短暂地突破极限、继续活下去的药物。”
这种药物成果并不多,还带有巨大的后遗症,最关键的是,它格外不稳定,不稳定到连后遗症都是无法预测的。
贝尔摩德服用过那种药物,她很幸运,随机到的后遗症不是显性的,也不是疾病相关,更不影响身体的正常行动和做各种极限任务,而且效果相当持久,直到现在,她的真实面目都还是青春靓丽的。
乌丸莲耶则很不幸,他服用药物后的后遗症很严重。
……也不能算是不幸,可以用‘必然’来形容,因为他不止服用一次,而是每隔一段时间,感觉到自己离死亡更近一步、也离和克恩再见更远一步的时候,就会再服用一次。
一次一次地积累下来,把各种后遗症积攒成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毒瘤,是必然的事情。
而这次,他没有服用药物的理由很简单:没有药物了。
成功的药物本来就不多,在项目负责人去世之后,更是成了绝版药物。
服用一颗就少一颗,组织倒是一直在培养各种科研人才,试图让他们沿着成果进行破解,再复制出成功药物、并且把药物改进得更加完善,但是很可惜,哪怕有很多的科研人才照着研究成果钻研,也依然无法复制成果,更不用说是改善了。
哪怕是项目负责人的女儿,也在研究破解的时候陷入了一定的困境,不能立刻研制成功。
克恩动了动眼睛,他了然,“成功研制出成果的项目负责人,姓宫野?”
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的遗物里有红白胶囊,那大概就是贝尔摩德口中的‘成果’了,那位‘项目负责人的女儿’应该是在指宫野志保。
贝尔摩德顿了顿,才点头,“是的。”
“他们似乎是您的朋友?”她斟酌着语气道,“在十几年前,两位宫野博士意外去世了。”
然后紧急声明,“这不是组织下的手。”
那两位宫野博士成功研制出了具有特殊作用的药物,是组织的大功臣,组织怎么可能会直接清理掉他们呢?
……是有可能灭口杀人。
但是,药物还是初步的成果,还没经过改善、以期更进一步地减少后遗症,更没有稳定下来,正是需要那两位负责人的时候,组织怎么可能连活都没干完就急急地卸磨杀驴呢?
……是有可能卸磨杀驴的。
贝尔摩德用余光瞥了一眼克恩,默默心想:成功研制出了具有特殊效果的药,固然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但研制出药的人和克恩是朋友,那就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了。
糟糕就糟糕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有某个瞬间想一下‘两个宫野能成功研制出来药物,不会是克恩为他们提供了一些帮助吧?’。
随着这种一闪而逝想法而浮现出来的,大概还有愈演愈烈的杀意。
贝尔摩德猜测乌丸莲耶是这样想的。
而随着一批批的科研人才失败,那种‘为什么其他人都失败了,就他们成功了?果然是先生帮助了他们吧?!’和‘先生居然愿意帮助他们,这是举手之劳吗?不,这是把自己的伤疤撕开,研究自己的伤势,再告诉他们该如何造成这种伤’之类的想法,就会汇聚成‘死得好!’。
嗯……
贝尔摩德心想:希望那对宫野博士真的是死于意外。
研究所意外发生大火事件的时候,她不在组织,是做完任务回到组织的时候,她才得知了这个对她而言格外解恨的好消息。
所以,贝尔摩德也不能百分百保证那对宫野博士的死真的全是意外。
当然,这是不能说的。
贝尔摩德捋了捋,把那两位宫野博士取得的突破性进展、药物的巨大改善空间和宫野博士对组织的重要性说出来,又道:“而且他们还是您的朋友。”
“boSS一直待他们很好,无论他们想要研究什么、都会一口答应,就是因为他们是您的朋友,”她自然而然地反问,“又怎么会伤害他们呢?”
她微笑起来,更加自然而然、柔和地说:“他并不是昏庸无能的暴君。”
然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并不是只会感情用事的废物。”
是吗?
考虑到对方居然不是‘为了长生而找他’,而是‘为了找他而长生’,克恩就觉得这句话的后面应该加个问号。
他不太理解,但可以礼貌尊重,于是便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原来如此。”
贝尔摩德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她略收敛眉头,又笑起来,“先生,boSS找了您很久。”
“他以为和您在东京分别之后,会再也见不到您,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次获得您的讯息。”
她有些探究地询问,“您这次出现,是要做什么事情吗?还是……”
“想见boSS?”
克恩抓住重点:在东京分别。
他瞥了一眼贝尔摩德,语气平静地搬出神奇的工藤优作,“在东京分别?抱歉,我失忆了,对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
“是的,我知道,”贝尔摩德立刻道,她操控着车子驶过一个有着交警的路口,一边加速,一边继续往下说,“‘长生’是有代价的。”
“有的是会异变成畸形的怪物,有的是会疾病缠身,有的则是……”她微笑了一下,“以另一种方式实现‘永生’。”
就是当场GG。
克恩进行合理的猜测,并让场面变成两个人的交谈,“又或者是‘失忆’?”
“这些所有的后遗症都有一个共同点:以人体为基础,”贝尔摩德没否认、也没承认,她慢慢道,“人体是有极限的,与其说是‘后遗症’,不如说是人体无法承受而出现的过载现象。”
“就像是把纸箱子装满水,箱子会慢慢垮掉。”
“而想要不垮掉,就必须做出一些取舍,比如把水泄出去,比如加固箱子,再比如,”她停顿了片刻,才道,“进行适当的取舍。”
“加固整个箱子的速度比不过箱子软踏掉的速度,但如果不加固整个箱子,而是有取舍地放弃箱子内侧,专心加固箱子的外围,那在箱子倒塌之前,或许可以把它加固到质变的程度,让外围不再是纸。”
说话的时候,她意有所指地看过来。
克恩:“。”
他懒得吐槽谜语人了,自己当棱模两可谜语人的时候很快乐,但面对棱模两可谜语人的时候,拳头就很硬了。
谜语人也是有区别的,有真的让人一句话都听不懂的,也有几乎和直接说出口没区别的。
贝尔摩德就是后者。
克恩简单地思考了一下,意会了她的意思:‘失忆’并不是后遗症,而是他自己做出的取舍。
‘舍掉不重要的记忆,加固其他重要的地方。’
人类的大脑是很神奇的,克恩不是脑科医生,不知道脑部的细节,也不知道主动舍弃记忆的可行性。
他看了看贝尔摩德,面不改色地再次应了一声,“嗯。”
“‘长生’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漫长的记忆,”贝尔摩德立刻解释,“记忆太多,附带着产生的相应情感也会无限翻倍,我推测您是因此才选择舍弃记忆的。”
她又继续解释。
如果说正常人和正常人记忆的关系,是新电脑的c盘和c盘内资料的关系,那么正常人是只使用一年电脑。
在一年的尾巴里,电脑可能依旧流畅,c盘也依旧有充足的空间,也可能会因为使用过久而卡顿之类的,c盘也挤满。
就算卡顿和c盘满了也没关系,反正使用期快到了,正在紧急倒计时。
但是长生种不一样。
他们必须学会清理电脑的病毒、内存和无用资料,也尽量清理无用的软件,让电脑能一年、十年、百年地流畅下去。
记忆就是‘无用的资料’,还是非常大量的,因为它还会附带着加载超出资料许多倍的情感。
克恩因为经常清理电脑内存,所以电脑里保存的文件不算太多,这恰恰证明了他非常健康。
贝尔摩德道:“
boSS很高兴。”
自己被‘众生平等’的时候,当然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但当自己死了,而对方还会一如既往地对其他所有人‘众生平等’下去,那就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了。
人类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会老死的人类在面对长生种的时候,也只能如此苦中作乐了。
克恩再次瞥了贝尔摩德一眼,他不评价贝尔摩德的解释,也不评价她的例子,更不展示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他只简单地淡淡道:“你似乎很了解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贝尔摩德道,“boSS都在试图了解您。”
克恩对这个回复和回复的下文不怎么感兴趣,他进行判断:好的,终结话题。
于是车内安静了下来。
贝尔摩德开车的速度很快,她只短暂地在有交警的路上缓一下车子,其他的时候简直是在飞驰。
黄昏别馆有些偏僻。
现在还是凌晨,天色还没有亮起,周围都是黑黝黝的深色,黄昏别馆也只亮着几道有些黯淡的灯,勉强照亮了三分之一客厅和楼梯,其他地方依然陷在黑暗里。
停好车后,贝尔摩德带路,她道:“请跟我来,先生。”
“boSS的情况不太好,需要很多的仪器支撑他等待您的到来,房间里面仪器可能会有些多,希望您不要在意。”
大厅里的大部分地方都笼罩着浓厚的阴影,只能看出来摆设大致是西式的。
贝尔摩德没有要开灯的意思,率先踩上有些昏暗的楼梯。
克恩跟着走上去,他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我不介意。”
“那真是太好了,boSS很在意,觉得会让您感到不愉快,”贝尔摩德微笑着道,她顿了顿,又补充,“他很期待和您的见面。”
“您答应来见他最后一面,不止超出我的预料,也超出他的预料,非常感谢您。”
“从和您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感激、崇拜着您,和您相遇,是他最幸运、最幸运的一件事。”
走上二楼后,她慢慢地在楼梯口处停下脚步,又道:“这是他本来以为您会拒绝时,让我转述给您的话。”
她再次重复,“非常感谢您答应来见他。”
“您向他走来的每一个刻,都是对他最大的馈赠。”
这句话,是乌丸莲耶没说出口,但贝尔摩德能推测出来的话。
她道:“boSS在三楼,先生,那是组织绝对机密的区域。”
一楼和二楼还亮了几盏昏暗的灯,但三楼是彻底的一片昏暗。
贝尔摩德边抬起视线,去凝视头顶的那片昏暗,边轻声说话。
“接下来的路,我无权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