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之时,变了天气,突然来了一场风雨。
黑风甲本来有事要回城,但是回不去。所监帮他把坐骑安排好了,让他到客房里去就寝。黑风甲看了一下客房,说:
“我还是睡大寝室吧,好久没有睡过这样的窝铺了!那里铺子多吗?”
铺子是多的,只要把盖被拿去就可以了!黑风甲抱了皮褥子,去到小喜所在的大宿室,与小喜相邻而卧。
黑风甲有熬夜的习惯,小喜酒力发作,也是睡意全无。于是黑风甲与小喜聊天。
最晚入睡的室长也困着了,除了小喜和黑捕头,室友们带着一身的疲劳,都熟睡得死死的。外面风雨大作,偶尔天上炸下几个惊雷。大音希声,睡着了的人们,一如死猪,没有一个被这些吵醒。
黑风甲抓住小喜,与他东拉西扯地聊天。聊到后面,断定没有人会来干涉与窃听,于是就放开了话题,天南地北,宗国邦家。。。
。。。。。。
神州易治天下,殷商归藏当政,数百年来,虽然间忽难免有些风波动荡,但是经过数代雄主的努力,宗廷治理算得上是井然有序、八方宾服。朝堂济济,宗廷百官僚属勤勉奋力;内宗外牧,分茅裂土降服四夷方国。臣服诸侯中,依据亲疏远近,宗廷把其划分为宗封国和宗牧国。其中,宗封大国六十四,国邑君主皆颁赐六十四卦中的卦名为其教号;宗牧大国两百余,其君主也皆赐予教号,用四象、九州、二十八宿、二百星官之名;无教号者,为大国附庸。
攸方,六十四大宗国之一,国主侯爵,“地藏”教号,在大宗国中名列前八,是宗廷肱骨重臣。
龙方,在教廷组织中,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员,国君教号曰青鼎,赐子爵,是为青鼎子,为星牧。
“听闻,宗廷对于将来的继承人选,有很激烈地争执!这情形,很像你们攸国哦!”
黑风甲对小喜道。
拨起了这样的话题,小喜饶有兴致,拼命借助酒力,翻江倒海,搜索记忆,以为聊资。
“多数大臣看好大王子,但宗王本人属意三王子,是这样吗?”小喜道。
“唏嘘!别看你小,对于宗廷事务,很有了解嘛——不亏是先王的血脉!”
“我也是听说的。。。”
“别说是老攸候告诉你的哈!既然会告诉你,怎么还会把你驱削为民?”
“。。。。。。”
“你呢?你更倾向于谁去继承大商的王位江山?”
“我的意见,又左右不了什么,现在没有多少价值!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无论谁去继承,我都必须鼎力支持!谁叫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王族的血液呢!”小喜一半无奈一般豪情。
“虽然人数上少些,但是闻宗师、商首相和梅大夫他们,都支持宗王的意见,看来小王子能够最终胜出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咦,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你看哈——小王子是嫡出,你也是滴出;大王子是庶长子,你们攸方当今的世子攸子且,他也是庶长子——如果小王子做上了太子,对你以后不就更有利吗——我哪里知道的?商都要从沫邑迁到朝歌了,我们龙族国君去朝贡,回来啦!”
。。。。。。
虽然是臣服于宗廷的一个牧国,龙国还是相对很独立的,离开中州又那么远,议论议论商政,无妨。两人越聊越入巷,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昧旦。
春雨贵如油,却还下了这么多,老天还真是慷慨大方。不过明天的工地上,将会是一塌糊涂了。想到工地,小喜不由得又觉得烦。
风还在吹,比前面柔和了许多,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响了。
有人翻身,有人在说呓语。黑风甲没有再说话,不知道何时,他也进入了梦乡。
。。。。。。。
等小喜醒来的时候,黑风甲早已坐上自己的坐骑在回城的路上走了好一大段。
户外鸟鸣啾啾,大家都起了床。工友们的早食基本上都享用好了。同室的工友都看见了黑风甲,觉得捕头能与他们共卧一晚,实在是不胜荣幸。
捕头走前,吩咐他们不要吵醒小喜,让他多睡一会儿,上午就先不去工地了,有易事殿的人来找他。
这是所监也批准的事情,自然没有人来叨扰他,唤他早早起床。
时间睡觉的时间不长,但是睡眠深,小喜还是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小喜正在有些发呆,回味着与黑捕头的聊天。
外面一片吵嚷。室长先整理好了各自寝室的队伍,然后由队长清点人数,准备向着工地出发。
工友们戴上斗笠、披起草衣,磨蹭着。因为下了雨,道路泥泞,大家都卷起了裤腿,打着赤脚,各自拿着各式工具,望着沥沥淅淅的还在拉稀的雨,锁纹布满了脸庞。
“甲室!”
“乙室!”
“丙室!”
。。。
队长一个寝室一个寝室来,来来回回地清点着。三个起居室合一个小队,监工就是队长。
今天这个队长很特别!不是别人,正是飞蠊。
他们想方设法,终于把飞蠊调到这里来做了监工,成了队长。昨晚他住在另一个监所,他是一大早冒着春雨急匆匆跑过来履职的。
飞蠊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小喜。
来回地点名与报数,偏偏少了那个目标。问小喜的情况,室长大致地汇报了一下。飞蠊气得把手上的东西一摔:
“仗着铺头和他熟悉一点说了几句话,就可以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了?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那毛孩子现在还在宿舍躺尸是吧?看我不把他象狗一拎出来!”
飞蠊说完,扔下其他队员,带了几个人,怒气冲冲地往小喜所在的寝室闯去。
路滑,差一点把他趟一跤。还好,身手矫健,划两划,一下子平衡住了。一大清早,弄得满头都是汗,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淋着的雨水,那是累出来的汗水。
兀然看见进来的飞蠊,小喜立马进入应急状态。看到这个壮汉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忙把手中的半葫芦酒递了过去。
“飞监,您先喝口早酒再说——”
还早酒!
但这话却很对路!
飞蠊瞪了小喜一眼,带接带抢的拿过了小喜的酒葫芦,用眼斜瞄了一眼葫芦嘴,又用鼻子闻一闻,然后放在手中晃荡几下,口中训他:
“老子几天都没喝到酒了,今天大老远跑过来带队,你小子竟敢藏起来——还私自藏酒——”
“这是在所监那里盛的,特意留了一半葫芦,给您的!上好的酒呢!”
小喜看着飞蠊的那个架势,生怕他出手,一下子把自己捏碎了,赶忙想着词儿讨好他。
“好个——”
飞蠊暂时没有把“鸟”字说出来,仰起头,对着酒葫芦猛唊。
大喝了一气,几乎没有停顿,把个酒葫芦喝空了,还在等着那滴答着的最后几点。可能是清凉酸爽的酒液把那股无名的邪火浇灭了吧,壮实汉子的气色缓和了许多,终于把刚才那压在口里的脏字也吃下去了。
“酒味还可以吧?”
小喜感觉是说话的时机到了。
“飞监!给您解释一下,今天易事殿会派人来这里,找我有点事,所以我刚才没有出去排队伍,请你息怒。我已经跟所监请了半天假,准备下午再去工地!”
小喜掂量好了话,小心翼翼地说,心里暗喜留着的半葫芦酒液竟然起到了缓冲剂的效果。
“幸好有酒!幸好那酒没被全部干掉!”小喜脑子里飞速地想着。
黑捕头跟小喜说,飞蠊此人眼高过顶,目中无人,心里崇拜的,只有一个英雄。
“须得从这里打开一个突破口,把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引线给摘了,否则。。。然后,顺便。。。看能否把他策反了过来!”
听说易事殿要来人,飞蠊不敢贸然行事,仿佛一下子变得慎重起来。
“等下易事殿要来人?找你?”
这种时候,无非就是定衔了!
那小子文修的事情,看来是真的!难怪赤龙那边逼迫得如此之紧了!定了衔注了册,他在易事殿就是有衔位的了,那就算是,龙国的国民!
还劳驾黑捕头专门来前来告诉他着这个事情!希望没有发现那把匕首的情况。。。这毛孩子,有来头,看来不是别人说的那么惨哩!这个事情,自己还是谨慎一些,从长计议的好!
飞蠊沉吟片刻,把酒葫芦还给了小喜,自找台阶地说:
“所监批准了的,是吧?那好,我去所监室问一下。确实如此的话,那你下午及早来工地。昨晚又下大雨,工段上的劳务,怕又损毁积压得很多哩!”
“你们几个,出工要紧,马上去整队出发吧!”
飞蠊挥挥手,把带着进来的几个人轰出去了。
小喜出去洗刷,看见飞蠊从所监室出来。他与小喜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向着那支赶工的队伍走去,威猛如同一个大将军。
小喜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玄,似乎开始有点松弛。
湿漉漉的泥草地上,满是红白的花瓣,几只宫所里饲养的鸡鹅,欢快地踱步、觅食。想着夜来的那场风骤雨急,自然地想起了一首四句应景的诗,小喜略加了几字,自诵:
春眠贪睡不觉晓,
处处闻香又啼鸟,
夜来不数风雨声,
草发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