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欲既满,大家话题又回到《酒中求友》之诗。诗以言志,针对小喜在诗中所展现出来的交友宣言,大家议论纷纷。
周突的豫州朋友道:
“这位小公子,你的求友之诗,文思很是斐然新奇,我们穿州过邑,见人不少,如此年少而文高,却是少有;只是,恕我直言,你所说的这样的酒场朋友,怕是不好找呢!”
大家听了都笑,笑意不尽相同。
黑风甲“哗啦”一下,吐了口中残食,直刺刺地说:
“这个,若不是梦中呓语,就是白日妄言了!不然,天子相诏都不上船,莫非真喝高了,要上天?”
黑风甲是副尹的亲戚,在聚龙城里担任捕头,三教九流都有人缘,见识的多,与团子、鼠豆儿一伙人颇熟悉。银风竹通过石溪老把他请过来,是想央求他居中调停小喜失玉之事。看主人有求于他,席间吃喝十分随意,言语上,也不十分的客气。
小喜此时,对于挖苦,倒有些心不在焉。
周突另一位梁州的朋友这时候接话了:
“周首领高徒诗中八类所求之酒客,确是豪雄难觅。不过,其中第一、二种,在下是见过的。只是,他们两人俱在华阳,就是怕这小公子,一生也未必到那里去相会一次哩!”
听了梁州朋友这话,大家的好奇心顿然起来。有人特举杯与其邀饮一爵,恳请详述那两个酒中豪人的情状。
梁州朋友道:
“第一个酒客,是华阳夜郎人,尚未获其名姓,只知江湖号其为‘井眠醉侠’。我往西南行走时,亲眼见过他。其人爱骑一匹矮矬的笮马,带着酒葫芦常在山路间行走,人马摇晃,真如山中行船。有人说他喝醉了两眼昏花,总是在酒渴汲水时掉入井中,又不淹死。实际上,是他所喝之酒太多太烈,烧得浑身难受,欲入井水之中解酒哩,久而久之,人家爱上了井水的干净清澈,就养成醉后井中休眠的习惯。”
“开始,乡民都讨厌他把饮用的井水玷污了,无不痛恨驱赶。但是井上无盖,守不了那么多,驱赶无效;只要醉酒,那人还是乘着夜色下井解酒如故。一次,村里别处的井都干涸了,只有那口井里有水,却被他占据了泡着,村人都恼了,就落井下石,到后面,还用巨石把井口都遮压住了。谁知道凌晨有人早起,看见他双手托起巨石自井而出,并未淹死在井水下面。原来,他武力高强,还水性极好,村民往井中撂石块砸他时,他即潜入深井之底,半晌之后,人们带着惶恐离去,他又露出水面换气,是夜,还在井里安然休眠一宿哩。”
“于是人们惊奇之,不再驱赶加害。后来仔细追其寻踪,发现他入井多在夜晚,并在入井之前,必会在干净的河流潭池之中干净其躯体。又后来,人们察觉其所泡井之水,紧日内对许多疾病有医疗之效,于是求医而来者,会把井水一挑而空,不必另外洗井呢;而豪客井中醉眠一觉而出后,必会在井之所在周围乡里,做一件大大的好事情。自此而后,‘井眠醉侠’之号不胫而走,传遍华阳,只是,要亲眼见他入井而眠却越来越难了。”
梁州朋友稍歇。少年文鱼道:“这个是真的!我们公子还与这个酒客见过哩!”
鱼凫公子是聚龙城的一个明星,俊逸,有背景,在座诸位,或多或少都与其有所交集,有其为此人作证,除了黑风甲不置可否,大家自然都是信的。
这是极好的佐酒谈资,大家又消了几斛酒。
当时风俗,人们爱作长谈之饮,酒虽称好,但浓度却少有高者,与小喜意识中的烈性白干,有云泥之别。若要比较,酒力不过在泡沫之啤上下,慢慢啜饮而不时小解释放,确实不易于醉人,不如井眠醉侠之酒也!
梁州朋友如厕去了。龙上山挪位近前,神秘兮兮的轻问小喜:
“小友,夜郎国的醉侠,是你所求的酒友不?”
小喜此时也兴致勃勃,等着梁州朋友开讲第二个酒客的传奇。对于龙酒鬼之问,他只轻轻撇了半句:
“要先去华阳看了才知……”
说罢,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文鱼那边。
龙上山听了,吐吐舌头。
文鱼的案席,被放置在小喜的斜对面。这里,她与小喜、青柠的年纪最为接近,于是逐渐地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他们的身上。看到小喜的花花狗儿,他(她)很自然地露出了一种欣喜的表情。初二已经吃饱了,不知文鱼用了什么法子,被其招呼到了身边,乖乖地依顺在其脚下,仿佛他们早已相识一样。
青柠见状,对着小喜做了一个鬼脸。
……
小解、离位的都已归位,石夫人也回房坐定了。她有些惋惜错过了刚才的故事,老石提醒了她后,拍了拍有些起伏的胸脯,平复气息等待着下一个精彩。
“这第二位酒中豪客,乃是蜀人!”
梁州朋友拿着刚刚新鲜出炉的骨书,挑了其中第二段,自念:
“求友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然后侃侃而谈:
“他也有一个雅号,乃是‘三斗先生’,此客真如喜公子的酒诗所言:三斗之内必不自醉,饮足三斗方始面天而卧,每每出入城乡井市,路逢运麴酒车,必然口角生涎——呵呵,这都不是最巧合的。最为对景之处,还在于华阳峨眉一带,确实有一个叫做酒泉的方国,那国邑中有一泉谷,泉水绝好,涓涓流入谷中。极为奇妙的是,有聪明的猿猴,并无人所教,它们会自采山野中的水果掷于泉池,能够酿出芬芳独特如酒之液,自食,其他灵气动物也食,人们谓之泉酒,或酒泉。酒泉之气味,实际上,与人们所制之酒殊为不同,好酒之人见了惊奇,也尝之,少数喜欢多数厌恶。厌恶者嫌其腥臭污浊;喜之者爱其异样气味。三斗先生也慕名而去,与猿猴争食一次之后,即爱上了酒泉之液啦。”
“三斗先生原是巴国人,从小入蜀,后来做上了蜀国的司酒大夫。因为一口酒,闹出了多少笑话和故事!后来,鬼迷心窍,三斗先生迷上了酒泉,向连山宗廷请求酒泉之封嘞!不过求封未准,三斗先生开始懈怠政事,虽然还在酒司任职,食禄已由中大夫降为下大夫了——这些,作为蜀人,鱼凫公子肯定也是知道的!”
鱼凫是蜀地的一支大族,以鱼凫为姓氏的人也很多,虽然看得出鱼凫紫夏是贵族出身,但梁州朋友并不知道她是鱼凫刀的千金,所以,只把鱼凫公子和他的信使随从当作蜀人贵族看待。
文鱼悦然而笑:
“这个,我替我们公子作证,也是实实在在的真人真事!”
文鱼说罢,呵呵地对着脚下花花狗儿戏谑了一句,实是说给小喜听的:
“要是能把诗中的酒客都凑齐了,我能让我们公子做几块‘酒中仙’的牌子,呵呵,送给你的主人。”
小喜闻言,心里一动……
“诶,诶——小酒鬼——野蒜头——”
青柠大声地喊小喜,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你——以后——要去华阳——看看你的、那两个酒客兄弟么?”
小喜听清了田螺姑娘的问题,似乎对着另一个自己征求意见:
“路太远、太难走了——去么——”
“蜀道么,难!”雍州朋友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青柠的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酒了,它立在主人的肩上呱呱而叫:
“胆小鬼、喝凉水!胆小鬼、没人陪!”
大嘴巴鸟儿的话,把青柠引得捧腹大笑,有点喘不过气来:
“野蒜头,你怎、怎么脸那么红、红了?那那人家鱼凫公子他、他们,是怎么出来游学的,如何没听他们说路远难行?”
文鱼淡淡地补了一句:
“我和我们——公子出蜀来,行的是水路,并没有走青泥穿剑阁呐。”
似乎在帮小喜解围。
这时候,黑风甲一副很有阅历的样子:
“十人妄言攀蜀道,九个抛尸蜀道口,不是迷路坠崖亡,就是蛇虫叼头走——这种梦,孩子,还是不做吧。”
这个小孩,连自家的财产安全都无法保证,还妄言什么走蜀道去华阳寻人交朋友,他就很不屑了。
这时候,龙上山的兄长龙上峰发言了,他有些附和地说:
“少年之人不入川,老年之人不出蜀,这是一句江湖古话啊……”
小喜听了,昂头痛饮一杯,微微一笑,朗声说:
“扪参历井,横截峨眉,少年之志;游蚕丛古国,观锦城风物,我心之所系!结交上几位酒场中神仙似的朋友,也是我内心的向往!以后寻得机会,必定相邀同道之人,一起去华阳看看。”
既豪情又淡然,连周突他们都被镇住了。
一阵沉默之后,一直寡言的周夜幽幽地道:
“这真是一个好玩的找人游戏!我想了想,似乎也帮你找着了一个,不过这个酒客,究竟是对应哪一种,我就先不说破了!在座诸位有兴趣的,不妨花几个钱,去红陶镇的‘杏花村’看看!”
“杏花村”?银风竹听了这三个字,内心悄悄地起了波澜。
红陶镇是聚龙大镇的一个小镇邑,位置偏东,离聚龙城约有百把里,杏花村是那里的一个村邑,村邑里,有一个同名的酒肆。走南闯北的货贾人员,只要有到过聚龙大邑的,对那个去处就一般都会有所知悉。实际上,在座人中,除了小喜与黑陶等少数几个人是第一次听说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光顾过这么一个地方,只是时间远近上有不同罢了。
而周夜所说的那个酒客,是最近才在‘杏花村’出现的一位怪人。
不过对于银风竹来说,踏足杏花村,距离上一次,掐指算来,已经有三十来年之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