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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三十年来寻刀剑(下)

  惊人的血雨如精心设置的烟火疯狂爆开!

  在第一个照面已经化为尸体的“沧海一刀”还在被巨大的力量推向前方,嗜血的双刀以他的身体为掩护,从后方疯狂地砍杀而出,选取的,正是铁天鹰手中霸刀破绽的一瞬间。

  而在这霎那间,铁天鹰口中怒吼,手里刀光卷舞,在他的周身犹如呼啸的龙卷,最前方扑向他的尸身就像是硬生生的撞向一台巨大的绞肉机,血与肉的飞溅在空中抛出森然的一道道刀痕。

  江湖上形容刀法高手的厉害,常常会说此人运刀之时水泼不进,眼下的这一刻,铁天鹰手中的长刀恐怕真的达到了这般的效果,多年来的修为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点。

  但即便刀法已入宗师境界,却也难以忽视这一刻在他周身虎视眈眈的众人。

  樊重的铁扇劈砸过来,吞云铁袖卷舞,也朝着铁天鹰背后猛烈攻击!而霎那间,铁天鹰周身犹如撑起了三头六臂,他的白发怒张,凶狠的目光在樊重、吞云眼前扫过,劈斩的刀光同时笼罩四面八方,拳头横击樊重面门,脚下发力,土石溅起之中以铁山靠撞向侧面的吞云,而吞云拳掌如电,也不知有多少攻势,同时印了出去。

  当是时,有人远远掷出石灰粉、有人扔出渔网,岳云全力拉下链锤而后暴怒挥舞,银瓶步伐穿梭,长枪猛烈扑刺试图为铁天鹰解围。而在铁天鹰身侧,包括那双刀刺客在内的三名同时朝他祭出了杀招,人影的距离拉近到极其危险的范畴,铁天鹰亦已全力施为,无数的碰撞声、切割声、金铁交错声与血肉的飚飞声响起。

  最为惨烈的或许还是那被推向前去的尸体,他被当成盾牌,转眼间也不知道中了多少的刀劈,随后在高手杀招挤压的涡旋内撞向一侧的樊重,樊重正铁扇挥砸、拳脚如雨般的朝着铁天鹰招呼,猛然间被人影挤了过去,扇子与拳脚当即招呼了过去,将这片刻前还是同伴的面门打碎在空中。

  但短短片刻间,面蒙花布的刺客夺杀而入,挥舞的双刀也不知在铁天鹰身上带起了多少的血痕,吞云亦有拳脚在对方身上奏效,樊重不清楚铁天鹰的伤势具体已经到了何等程度,但这一刻他全力催谷,撞开那碍事的尸身,只想抓住机会,底定战果。

  一如许多年前围杀刘大彪那般,一旦某个机会出现,决定胜负,往往就在几个呼吸之间。

  前几日看到那银桥坊的小子,引他过来杀铁天鹰,只是他随手而行的一记闲笔,但此刻看来,他赌对了。当形势走到势均力敌的一刻,这明显是杀手出身的小子,竟然造成了如此之大的战果。

  内力迫至巅峰,他也正要全力吼出。

  视野一侧,银瓶的长枪已经扫到,要迫得吞云离开战局,但这一刻吞云也知道机会难得,袈裟呼啸,要击杀铁天鹰!而就在此时——

  砰的一声,石灰粉包在铁天鹰、樊重、吞云三人之间的空中爆开了。

  白色粉末卷扬而出。

  樊重有一瞬间的懵逼,而他的脑后,汗毛已经蹭的全都竖了起来!

  设局伏杀铁天鹰,为了在第一时间奏得全功,他与随行而来的一众高手将石灰粉包与渔网都当成了标配,九打三,一个照面就已经开始抛石灰,突出的就是“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的精神,即便铁天鹰江湖老辣、岳银瓶姐弟武艺高强,这些手段其实也能对三人造成不小的妨碍。

  当然,面对着这样的手段,岳云掷出的三枚手榴弹以及手中的链锤,姐姐银瓶所使的长枪,也确实起到了很好的克制作用。

  这在宗师、准宗师级别的交手中,都不奇怪。

  双方猝然展开厮杀,从所有人现身,到岳云的手榴弹爆炸,再到眼前的这一刻,情况复杂险象环生,但事情的发展,过去不过数次呼吸。那少年刺客出手之后的这一刻,拼杀的激烈攀至巅峰,就连久历厮杀的一流高手,都在转眼间如破麻布袋般被几方力量活生生打爆,但事情将竞全功的一刻,樊重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个石灰粉包,被直接掷到了几人的中间。

  气机牵引,三大高手在第一时间将之打爆了。

  依稀之间,石灰粉包是那挥斩双刀、凶戾劈杀的少年扔出来的。

  但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砰的一声,众人失去了视野。

  触目惊心!

  这或许是数十年来,石灰粉的战法第一次在如此高段位的厮杀中准确奏效。

  灰尘弥漫的地方,这一刻对所有人都化作了最为凶险的地域。

  “杀啊——”

  空气之中,传来的是少年热血的言语!

  刀的劈斩、枪的长吟、扇面的挥舞、铁袈裟的呼啸,在这一刻都被迫至巅峰,又有沉闷的打砸与碰撞响起,即便有着宗师级的身手,樊重都不清楚自己这一刻打中了什么,又或者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他的内力已经被催至吐血的程度,一边使出全力的守招,一边屏住呼吸疯狂后撤,而在不远处,岳云全力挥舞他的链锤,那沉重的铁锤从空中呼啸而过,几乎将樊重的额头扫中。

  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疯狂呐喊。

  “哇啊啊啊啊啊啊——”

  被那少年一句“杀啊”煽动,总有高手在这一刻扑了上来的。

  链锤砸上一棵树木,顿时碎屑漫天飞舞,而在侧面,另一棵树木被撞成两截,哗啦啦的倒下,那是从扑开的石灰粉尘中全力飚出的吞云和尚,撞断树木之后,他的身形也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下方才站定。

  石灰粉尘之中,铁天鹰的身侧,犹有带血的刀光在空中劈斩。

  “走了——”

  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吞云首先吼了出来,随后拔腿狂飙。樊重也只是多看了铁天鹰那边的状况一眼,咬牙道:“大事已成,撤——”

  目力所及,先前带出的七名一流高手,现在只剩下三道身影了。

  他朝着九仙山的方向狂奔,众人狂奔,而在他们的身侧,那名蒙着花布的少年此刻全身染着斑斑点点的鲜血,也跟着他们奔向同样的方向。

  城池之中示警的烟火连绵,巡城的军队正从四处扫荡而来……

  ……

  示警的令箭炸响在天空中,远远的,军队的声音、马的嘶鸣、狗的吠叫都隐约传来。

  六道身影穿梭在九仙山的树林当中。

  围杀铁天鹰的这个局,持续的时间并不久,虽然在交手的第一时间铁天鹰就已放出了响箭,但被候官县方面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官兵的反应并没有那么迅速。

  九仙山一带,乃是早些年福州城扩建才被囊括进来的地方,虽然平地上已经开发了许多,但山间大多还是由道观、寺庙占据,山虽不算大,但地形复杂、树木葱郁,对于江湖上一流好手而言,在这样的地方躲避开官府的追捕,倒也并不为难。

  只是厮杀虽只片刻,当中蕴含的杀机却是浓烈,樊重一方,除他与吞云外,原本聚集了七名经过操练的绿林好手,但如今也就只剩下三人了,更别提那少年刺客最后掷的石灰包,险些将自己与吞云都一同搭在了其中,有一名好手亦是被少年那声“杀啊”的呐喊蛊惑,奋力扑上,在最后时刻丢了性命的。

  在这样的时刻通过鱼王将那少年带来,原本是自己这边的一番算计,如果对方的表现令人惊艳,那就要进行拉拢,将其吸收进来共谋大事。谁知惊艳固然是惊艳了,最后这一下,少年毫无顾忌地阴了所有人一轮,感受到身上的刀伤正在沥出鲜血,石灰粉在身上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樊重便恨不得当即返过身去,将那少年打杀了事。

  ——总有更冲动的。

  樊重与吞云奔行在树林的前方,其余四人稍稍落后,此时才进入山脚下的坡地,其中一名身上带血的汉子大喝一声,便在奔跑中朝侧面那花布蒙面的少年靠了过去。

  “我操你——”

  这汉子手中钢鞭挥砸,少年身形晃动,只听砰砰两声,奔行途中的小树被打得爆裂飞起,他口中还在喝骂,钢鞭挥起,这一次还未落下,少年的身体已经靠近过去,只听噗噗噗的几声连响,刀子连续扎在他的身上,已经让他挥起的手臂失了力气。

  “你……”汉子怒目圆睁。

  樊重在奔跑中回头:“不要打——”

  但那持钢鞭的汉子已经被顺手揪住衣襟、掐住脖子,整个人被拖着,脚步踉跄地冲向前方。

  砰的一声巨响,这汉子的脑袋撞上路旁的巨石,爆开白花花的一片,少年的身影则如猴子一般翻滚而过,继续往前。

  奔跑之中树影交错,而在那交错的影像里,少年的身形低伏,犹如嗜血的凶兽,已经往后方的另外两名好手靠近过去。

  有人掷出手中的石块,砰的一声砸碎了林间的树枝,少年嘿的一笑,也掷出石块还击,只见土石飞溅,一时间险象环生。众人不曾料到,官兵正在山下合围的此刻,这少年人竟要反过来,对他们展开猎杀。

  简直丧心病狂。

  樊重身形提纵,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孙悟空,此等局势,你竟然还要内讧!还不速速罢手——”

  他铁扇一展,划开一蓬草木,少年的身形翻滚,转眼间滚过侧面一块巨大的石头,反手一掷,一只小的石灰粉包便在樊重的扇面上撞得炸开了。

  “嘿,内你m讧。”少年的话语桀骜,毫不给任何人情面,“你们是什么东西,好大的脸,也敢觉得我们是一伙的?”

  众人朝前方奔跑,樊重压下怒意。

  “今日找你前来,所为何事,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明白你m!”少年口吐芬芳,“混江湖混久了,真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你叫我过来我就得过来,你给我出题我就得做!你们什么东西?今日教你个乖,不管是陈霜燃还是哪个贱人要见小爷,先得备好茶,学学待客的礼数,若是想要求小爷做事,那就乖乖的给小爷跪下磕几个头。老东西,这tm叫做教养!你懂吗!?”

  他一面骂,一面在奔跑中掷出石头往对方砸过去,对面便也以石块、暗器还击,破坏的动静朝前方蔓延。

  “金老,做了这小崽子——”

  “我要杀他全家啊——”

  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两名高手大声呐喊。

  樊重却是咬牙切齿,他砸飞一颗扔来的石头,低喝道:“混账,那些事情过后可以谈,你今日刺杀铁天鹰成功,朝廷放不过你,你还要纠缠,谁都跑不了,都给我停手——”

  “嘿,朝廷放不过我是我的事,今日你算计我,让你不爽我就爽了,哈哈……今天谁都别走——”

  “操——”

  即便在六扇门中混迹多年,樊重恐怕都没怎么见过这般损人不利己的、混乱邪恶的角色。他一时语塞,心头却在纠结要不要干脆下狠手做了这少年,以绝后患。

  然而这次刺杀铁天鹰,搜罗过来的七名好手已去其五,它日再要做些大事,人手已然不太够。这少年坏是坏,但一来他在刺杀铁天鹰的事情上确实全力出手,二来坏成这样,就有了七八成把握能够证明他不是朝廷的人。这次的试探已经成功,原本是可以将他吸收进来,共襄盛举了。

  他是陈霜燃一方布局的智囊,责任在身,想要顾全大局,便不免纠结。但见视野一侧,吞云和尚已飞掠而回,身形如飞鹰般扑向树丛中的少年。

  他也在笑。

  “哈哈哈哈……你这娃娃,倒是甚合老夫胃口,我来陪你耍耍。”

  他飞扑过来,那少年便猛地朝着侧面飞奔,冲进林子,腾挪翻滚。口中却道:“好啊!今日我若能留下你这光头,便要扬名天下啦——”话语之中,也是兴奋不已。

  崎岖的山间正有官兵、捕快等朝着这边扑来。

  吞云轻功卓越,那少年避不开他,但他在复杂的地形中腾挪转折、不断奔逃,有时候还被打得翻滚在地,也不知道他从哪里锻炼出来的韧性,即便以吞云的身手,一时间也拿他不下。

  樊重带着剩余两人朝山的一侧奔行而去,眼看着那少年与吞云打得热闹,带起动静一路蔓延。他虽然知道吞云的功夫厉害,即便正面面对官兵也是无妨,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个局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心绪复杂,五味交陈……

  ******

  混乱以候官县为中心,朝着偌大的城池周边延伸。

  九仙山上的骚乱惊起时,城市的一端,对陈霜燃麾下另一批党羽的抓捕也已经展开。

  这是候官县东南方向破旧市集边上的一处院落,先前在诬陷岳云时暴露的马贩子此刻被盯紧了位置。官兵自四面八方围过来时,十余亡命之徒在这里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官兵在左家左文瑞的带领下早已准备了十数倍的人手,并且以炸药开路,转眼间击溃了这里的防御力量,大半的人都倒在了血泊里,小半的人负伤就擒。

  陈霜燃这次过来,对于手头上能够动用的人手,有着不同的保密与隔离措施。如候官县的骚乱中心,负责这一片的裘老虎、梁润等亡命徒被安排好时便已成了弃子,他们能将暴乱的声势闹大固然最好,但即便被抓,对于陈霜燃而言,也并不是多大的损失,供不出太核心的线索来。

  但包括那马贩子在内的这处院落里,暂时安顿的却已经是经过了数轮忠诚检验的核心人物,这一次被连根铲起,却绝对属于陈霜燃预料之外的损失。

  除了这边,城池之中还有数处小规模的抓捕在这个上午同时进行。

  小朝廷入主福建以来,最初的一年还算相安无事,但随后便与各方力量展开过数轮血腥的冲突,甚至于皇帝本身都曾带队冲锋。最近半年以来,福州的局面略显温和,官府尽可能的保持克制,也不愿意随随便便的进行封城,但随着陈霜燃尝试发动这次大规模的骚动,刑部、皇城司与左家人配合下进行的这次反扑,也委实凌厉。

  不仅在候官县对所有参与暴乱的民众进行了正面的压制,其余几处地点的抓捕也是尽可能的铲起了一大片嫌疑人,总之先控制、抓捕,再进行细致的筛查,力求让这次不得已的出血达到最大的效果,不必再拖拖拉拉,又三番五次的反复。

  大量的信息在城内传递,之后,汇总到在候官县指挥的左文轩这里。

  大部分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但意外的消息传来时,他依然感到了一阵为难。

  九仙山方向,铁天鹰重伤。

  ——垂危。

  从西南过来之后,左家人对于朝廷内部能够动用的力量,有过一次系统的摸排与归纳,对于捕头出身,处于权力核心的这名老者,他们的情绪是有些复杂的。

  一方面,铁天鹰一度与西南的领导层结过很深的梁子,他曾经参与过围杀刘大彪的事情,与宁先生有过数次冲突与交手,后来甚至参与过对宁先生的几次刺杀,这令得部分左家人并不愿意与之深交。

  但另一方面,多年的捕快经验与江湖经验给了他极强的能力,能够与西南的力量几度交锋而不死,也足以证明他本身的实力。在经过了大量事情的考验后,他对武朝的忠诚心毋庸置疑,而在单兵作战的身手上,他一度被认为是福州城内最可靠的大宗师之一。

  陈霜燃这次动手后,铁天鹰一度察觉到部分让他感到熟悉的痕迹,对于吞云等一众高手设伏杀他的可能,也有了成熟的预案。老人曾极有自信地跟左文轩表态,倘若吞云等人真要铤而走险对他动手,他有极大的把握能够反过来将对方留下。

  他如今是皇城司的副使,但掌的是实权,已经属于朝堂上的大员,左文轩本想劝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但对方性情豪迈一腔热血,这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驳回。如今看来……信了他的鬼。

  “老东西过气了……给年轻人添麻烦……”

  收到这讯息,左文轩骂骂咧咧几句,将之揉成了一团。随后骑马赶往九仙山的方向,在附近的衙门院子里见到了灰头土脸、满身是伤的银瓶、岳云姐弟,听他们说起了整个厮杀的经过。

  荷芸谭旁的冲突过后,樊重等刺客遁往九仙山,银瓶与岳云本欲追赶,但铁天鹰受伤严重,喝住了他们。三人之中,唯铁天鹰江湖老辣,考虑到对面樊重、吞云都未受太重的伤,姐弟俩追过去若被对方反杀一波,自己这边损失更大,姐弟俩说起此事,却不免有些气闷。

  只是在两人对打斗经过的描述中,刺客之中某位蒙了花布、身材矮小的毒辣刀客,倒是引得左文轩心中一阵惊疑。

  而在不久之后,又有人将两名绿林人带了过来。这二人身处荷芸谭附近,逃跑之时与围过来的官兵打了个照面,官兵见他们鼻青脸肿,形迹可疑,也就一道抓了回来。

  此时两人跪在地上,便开始哭哭啼啼地招供了某个坏蛋暴戾行凶、见人就打、见到路边的狗都要踢两脚的恶行:他们不过是收了点钱替人传话的无辜信使,连具体事情都不清楚,便被那人绑架、威胁、殴打成了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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