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谷仔细打量着那立在塔尖上的怪物,按照四臂猿猴刚才所喊,这应该就是饕餮了。
白小雨曾对他说过,饕餮乃是妖族四圣之一,拥有十一境的修为。但就徐怀谷这么一看起来,此妖长得古怪归古怪,不过不论怎么看,也不像很厉害的样子,且看这饕餮又有什么本事,可堪称四圣。
韦彩衣冷笑道:“你就是饕餮?”
那怪物神色平和,答道:“正是。”
“呵,妖族四圣,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倒是没感觉你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像一只年老些的山羊罢了。”
饕餮笑了笑,只是那人脸长在羊身上,这一笑颇令人毛骨悚然。他说道:“从我所得知的情报来看,东扶摇洲并没有像阁下一般的大修士,请阁下留下姓名。”
韦彩衣直接答道:“中土落云城城主,韦彩衣。”
饕餮点点头,道:“没听说过,但我记下了。今后抵达中土之时,必有回报。”
韦彩衣笑道:“尚还只在东扶摇洲,也敢妄想抵达中土?话可别说的太满了,我怕你到时候下不来台。”
饕餮微微笑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时间长短而已。这一点,阁下心里比我更清楚。”
四臂猿猴尚还被压在塔下,早已奄奄一息,此时听见饕餮赶来,竟然也不先救它,反而和那人族女子聊了起来,顿时急切地喊道:“饕餮,我还在下边,先救我!”
饕餮看都不看它一眼,继续问道:“阁下从中土千里迢迢赶来,便是为了杀它?”
韦彩衣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呢?就这么一只蠢猴子,也配?倒是你们妖族有意思,眼见同胞要死了,倒还和我聊得有声有色。事先说好,它若是平素就和你有仇,你不想救它,我就干脆把它压死得了。大家各回各家,免得在此处浪费时间。”
四臂猿猴一听急了,忙又高喊道:“饕餮前辈,快点救我!若你见死不救,被吾王知道了,连你也担不起这罪过!”
饕餮依旧不理睬它,而是说道:“这猴子平素猖狂惯了,也没人愿意管它,让它吃点苦头,不算坏事。不如让我猜猜阁下的来意,不是为了它,莫非是专为了我?”
韦彩衣愈发笑得大声起来,道:“我说,你这么胡乱猜来猜去的,也没个道理。我说我就是一时兴起,跑来边境看看,你信吗?”
饕餮没说话,面上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没那个心思,就不要故作高深,搞得好像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似的。”韦彩衣笑道,“你以为派出这猴子来压阵就是万全之策?你可有算到我也在边境?”
“我也见过不少十境修士,若论蛮力,还真就没一个能比得上那蠢猴子的。然而比起心智,我人族胜你们多少,你心里没数?”韦彩衣奚落道,“之前那螣蛇在徐怀谷剑下,宁死也不肯说一个字,便是担心一说话,便会被人族所欺。不如让我猜猜,这应该是谁告诉它这么做的?还是说,绝大多数大妖都是这么个想法?”
“这么说起来,那螣蛇还算聪明,贵在谦虚,有自知之明。这四臂猿猴不用说,自然是个蠢货,被徐怀谷耍的团团转,事后还毁约,毫无大妖气概可言。至于你,你比起那猴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自以为聪明,不过也是个自大的蠢人罢了。依我看,你竟死了算计人族这条心,老老实实带你的兵便是。反正你也猜不透,何必又要问我来边关的目的为何?”
一席话,字字如针,刺在那饕餮的心眼子上。
那饕餮原先本就是妖族之中善于智谋者,一直瞧不起像四臂猿猴这样的莽夫,然而今日听韦彩衣这么一说,倒好像的确是自己井底之蛙了,不禁脸色变得很难看。
韦彩衣见他眉头紧皱,便笑道:“才听我说这么些话,就忍不住动心了?所以我才劝你死了这条心,人族之中,智慧高于我者,不胜其数。”
饕餮脸色铁青,低头看了一眼塔底下的四臂猿猴,见它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便微微张口,猛地一吸气,只见那座重于五岳的高塔缓缓升起,便被他吸入腹中,连同那一座高山一起吃下去了,露出方圆一里多的一个大坑。四臂猿猴颤颤巍巍地站在坑底,浑身骨骼经脉尽碎,满身血迹,狼狈不堪。
看着饕餮一言不发地把宝塔和高山吞下,韦彩衣挑了挑眉。
她早就听说饕餮善食,却没想到饕餮作为四圣,手段竟然就是这吞食二字。也不知那饕餮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仅仅以如此小的身形,便可吞山入腹中而好似无物。只能说上天给予妖族的造化过于奇特,便如妖族六凤,天生便能掌控自然的六种元素,而在中域这边,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做到,只能借助符箓而操控很小一部分罢了,至少韦彩衣是从未听说过的。
不仅是韦彩衣,就连徐怀谷和林子里的一众修士也都看呆了。那千万斤重的宝塔,又是一件上好的仙兵,就这么被饕餮轻轻松松吃下了?众人未免感觉有些始料不及。
饕餮吞下宝塔之后,看向韦彩衣,缓缓道:“阁下若是无事,我就带着这猴子走了。”
韦彩衣仰起头,道:“慢着,来都来了,不打一场再走?”
饕餮道:“阁下有何指教,我陪着便是。”
“这倒还真有一件。”
韦彩衣一笑,转手一挥衣袖,顿时空中出现一扇门,悬在空中。
那门是透明的,从外边看去,只见其中正是白天,一轮红日高悬,地面上有山有水,虫鱼鸟兽之属遨游奔走,隐约还能见到几座人间城镇隐匿在远处,炊烟袅袅,飘飘然好似一幅画卷。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幅画卷并不是静止的,而是活着的。大雁排成人字形,从远处飞来又飞走,栩栩如生。
众修士一看,都觉得惊奇。只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韦彩衣又为何要展示这个给饕餮看。徐怀谷看着这扇门,又看看韦彩衣的袖口,想起之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韦彩衣笑道:“此乃袖里乾坤。我这衣袖之中,广罗天地万象,此中地界大小与一洲之地相比也不遑多让,各类天地造化的仙兵和法阵更是珍藏众多。我看你之前的手段,竟是以吞食为主,也堪称奇妙。不知你敢不敢进我这袖中一游?若是你本事够大,把我这里面的东西都吃了,我也认栽,若是本事不够,死在这里面,自然不能怪我。”
饕餮听罢,紧盯那扇门许久,犹豫了好半晌,终是缓缓说道:“我听说人族有大道根本这一说法,阁下的大道根本便是此物吧?”
韦彩衣直言不讳:“正是。”
饕餮拒绝道:“今后我们必有一战,此时不急。”
韦彩衣讥讽道:“那就是不敢了?”
饕餮道:“阁下之前也说了,人族心智远胜于我等,这我不得不承认。因此阁下摆出这袖里乾坤给我看,恐怕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我怎么敢随意进入?阁下也太小看我了。”
韦彩衣皱眉问道:“真不进去?”
“不去。”
韦彩衣兴致索然,又把袖子一收,那扇门边自行合上了,道:“无趣。”
饕餮转身,缓缓迈步走回南边。四臂猿猴赶紧强行振作精神,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跟着饕餮往回走去。那八境的白狼和苍鹰不敢靠近这两只大妖,只敢离得远远的,也往回走。
螣蛇吐着信子,也跟随它们的脚步,往南边而去。
饕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螣蛇,螣蛇只感觉脊背发凉,顿时站着大气都不敢出。饕餮缓缓开口,对它说道:“你不用回去了,妖域不欢迎你。”
螣蛇神情呆滞,如遭雷击。
饕餮只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往南走。四臂猿猴回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螣蛇,便继续迈开它的步子。白狼和苍鹰更甚,听见饕餮这么一说,赶紧远离螣蛇,急忙要和它撇清关系。
螣蛇留在原地,尚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饕餮会把它留在这里。留下它一只妖在此处,无异于让它死。
它还想往前走去,但看着饕餮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一种难以抵挡的恐惧升起,它不敢往前走了。
一众修士都倍感疑惑,不知道那饕餮为何会说出此话。好歹是一只九境的大妖,之前还说专门派了四臂猿猴在此,就是为了保螣蛇的命,此时为何说不要就不要了?
徐怀谷也看着那螣蛇,似有所悟的样子。
韦彩衣笑着摇了摇头,道:“这饕餮果真最是个疑心的。”
徐怀谷点了点头。
樊萱躺在徐怀谷怀中,已经感觉恢复过来一些了,此时早已存了一肚子的疑问,便疑惑地问道:“前辈,为何这么说?”
韦彩衣看着留在原地的螣蛇,它还在痴痴地看向南边,而另外那几只大妖早就已经走得没影了。
“徐怀谷,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何?”
徐怀谷微微皱眉,道:“有一些推测,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说说看。”
“饕餮对螣蛇的态度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变化,都是因为前辈所说的那句话。”
韦彩衣笑道:“和我想到一块了。”
樊萱依旧不解:“哪句话?”
徐怀谷答道:“前辈之前夸过一句螣蛇,说它是个有自知之明的,随即又奚落了饕餮一番。那饕餮就算不疑心螣蛇,肯定也心中不快,自然就不愿它回到妖域。反正只是一名九境的妖族而已,对于我等而言是一只极难对付的大妖,然而对于饕餮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颗小棋子罢了,说丢就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樊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过来。她看向那形单影只的螣蛇,心中五味杂陈。
韦彩衣笑道:“正是这道理。你年纪虽轻,见识倒不浅。”
徐怀谷谦让道:“前辈谬赞了。只是那螣蛇为妖族卖命,饕餮随意便把它抛弃,也不怕寒了身边众妖的心?”
韦彩衣道:“这就不知了。或许妖族之中,便是这般弱肉强食的规矩。你也见到了,妖族上起战场来,一个个都是不畏性命的。大妖不把底下小妖的命当命看,这是寻常的事。”
徐怀谷问道:“那这螣蛇该如何处置?”
韦彩衣朝他笑道:“按理来说,若是那四臂猿猴不出手,这螣蛇的头颅早已是你的了。这螣蛇便交由你处置,你杀了它,便可以来我这换你那一件法袍,岂不是合了你的心愿?”
徐怀谷低头看向那螣蛇,只见它早已心灰意冷,不走也不动了,只卧在原地,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徐怀谷叹了口气,祭出飞剑。飞剑在螣蛇的头颅上停下,随时能取了它的性命,然而螣蛇好似死了一样,依旧不动,像是接受了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