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谷回到了客栈里,走到了自家房间门口,却听见里面有讲话的声音传来,不禁疑惑。再一听,原来是张小禾和李紫的声音,才明白过来,在他出去买早点这段时间里,张小禾恰巧已经到了兴庆,找到他们俩了。
徐怀谷一敲门,张小禾立马就把门打开了,他迎面笑道:“看到你和李紫都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之前赶来兴庆的一路上,心里一直发慌,生怕你们出什么变故,如今一见,才算是放心。只是我修为太低,之前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
“兄弟间说这些做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在,只要尽了本分,就是问心无愧,不关修为的事。”徐怀谷一边说话,一边把豆花儿递给了床上的李紫,又笑问他道,“你呢,吃过早点了吗?”
“没有,我昨儿夜里都没敢睡,一路赶来的兴庆,刚还在城门那花了不少时间,比起你们慢多了。”
徐怀谷忙劝道:“那赶紧出去吃个早点吧,小心饿坏了。”
张小禾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饿坏,我倒是不急,还是先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
徐怀谷低头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问题。现在青岭阵法被破,妖族入侵肯定很快了,你们准备走还是留?”
李紫喝了一口豆花,缓缓道:“我来之前就和师父说过,一定得亲眼见证这一场战争打起来,上过一次战场再走。难得我师父他也答应我了,所以我要继续留下来。你呢,张小禾?”
张小禾皱了皱眉,却道:“我……我的话,应该不留了。我境界不够看,留下来也是无用。之前游历大余国和大和国的时候,结交了一批朋友,现在他们也都准备离开,往中土走,我想着干脆和他们一起走算了。”
李紫点点头,看向徐怀谷,郑重地问道:“那你呢,徐怀谷?”
徐怀谷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肯定得留下来,如你所说,上战场杀妖去。大余国不退,我也不退,大余国什么时候灭了,我再往北走,边走边杀。总而言之,能杀多少妖,我就要尽量杀多少。”
李紫似有些讶异,道:“没想到你对妖族这么恨?”
徐怀谷皱眉道:“不能说是恨,只能说是无奈罢了。如果说每杀一头妖,就能算救活一个人的话,当然是尽量杀。说起来,我们都不过是天下大势之中被裹挟的人罢了,身不由己。不杀就要被别人杀,我最看不得那些活生生的人间城市被屠戮。”
李紫点头赞同道:“那我们可以一起上战场。听说见识过战场之后,人的心性会改变的,对修道有裨益。”
徐怀谷倒不是为了自己的修道之路才想上战场,他的目的很单纯,他只是喜欢人性罢了,因此想要尽可能地救人。
他喜欢人与人之间的温存美好,任何一点一滴的举动,一句话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都能从中看出人性的光辉来。就连那些不算多好的事情,比如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徐怀谷也存有另一种角度的喜欢,他从中看出人性的悲哀,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好像万物之中只有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有喜有怒,有悲有色,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造化,他想要保护这一份造化。
从东扶摇洲到飞鱼洲,他见过无数的人。好人坏人,仙人凡人,徐怀谷常常会想到他们。他们如今过得该怎么样了?凤头山上的那个哑巴孩子,是不是还整天吃不饱饭?楚秀杨现如今在世间何处,是否如她所愿从军上了那马革裹尸无觅处的疆场?贺巧儿与她那新认识半月便结了婚的丈夫,有没有看见自己送他们的那一枚小珠钱,有没有好好珍惜他们的福气?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太多了,数也数不清,但是徐怀谷心里有一本账,记得还算清楚。他喜欢人性,因此他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因此他不愿意看见人死,因此他要上战场,这非常合理。也是那一天帮杨昀的时候,他才悟出来了,在这天下大势面前,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既然身处其中,这就是他的战争,这与他从前只想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的思想是相悖的。
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事情,人的心性总要变,或许这就是他会与白小雨产生争吵的缘故。白小雨是典型的独善其身,但他在另一洲的一座无名小寺里,却见识到了何谓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要救助世人,何谓普度众生矢志不渝,两种思想产生碰撞,徐怀谷此时此刻选择了后者。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的心意还会转变,但现在他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那便上战场吧。
“徐怀谷,徐怀谷,你在想什么呢?”
李紫好奇的声音传来,这才把徐怀谷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徐怀谷忙解释着说道:“没什么,就是不自觉想到了以前的事而已。”
张小禾有些担忧地说道:“咱们这次见面也不久,我都看到你好几次说着说着话就心神恍惚了。你每次都是说在想以前的事情,你到底藏了多少事情在心里啊?”
李紫也附和道:“藏心事太多了不好,我听师父说,心中牵念太多,修行的路会走窄。”
徐怀谷笑了笑,心想自己的经历比起他们二人多了许多。就算拿实打实的境界来和他换这些经历,他都还不愿意呢,谈何走不走窄?徐怀谷想是这么想,嘴上依旧宽慰他们说道:“哪有那么严重?只是讲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我难免联想到以前类似的经历。都是很小的事情罢了,你们不要为我这么担心。对了,既然张小禾要走,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去吃个饭吧?兴庆城里高档的酒楼倒是不少,城北有许多,菜色和酒都是极好的,好久没吃了,我都馋。”
李紫和张小禾自然答应了下来,徐怀谷心里还惦念着今早见到的屏翠,不免想到当年和黄善、余芹、左丘寻、屏翠他们一起在酒楼里快活潇洒的日子来了。那小姑娘当时也爱死了吃好吃的,徐怀谷是眼睁睁看着她那小脸儿从瓜子脸吃成胖乎乎的圆脸的,好在现在是瘦下来了,不然整个人相貌就没那么出众了。许久未见,徐怀谷也想和她再吃一顿饭,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屏翠叫过来一起。但是转眼一想,李紫和张小禾都不认识她,让她来的话未免有些尴尬,便也作罢了。
徐怀谷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心神又沉浸了。李紫和张小禾都看在眼里,他们俩对视一眼,没打扰徐怀谷。李紫的心里只是好奇,明明现如今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倒更像是愿意活在过去似的,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
大余国北部边境的杭旬山,山间迎来了秋季。不过即使是大余国的北边,在东扶摇洲算起来依旧是偏南,大多数树木是不落叶的,除了天气凉爽些,山间依旧是郁木葱葱。
有一座小村子在山间的河谷旁坐落着,清一色的简朴小屋,周边都是新开垦的稻田。这个村子的人们勤劳善良,男耕女织,鸡犬相闻,他们在尽一切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
这杭旬山的村子就是当年从杭旬秘境里逃出的人们重新组建的,距离徐怀谷他们一行人初次到访杭旬秘境已经过去八年了,村子也渐渐地从一无所有到自给自足,如今他们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除了陈景山到访的那一次危机之外,一切都过得很安逸。
今儿个村子里来了两名远客,这是很稀奇的事情。毕竟像这种偏僻隐秘到大余国的户部册子上都没有记载的村落,是极少有人来访的,就算有人偶然迷路前来,多半也不会受到欢迎,但是今天来的两人是个例外,他们可以算是村子的恩人。
卓彩为二人办了一场宴会,家家户户入席迎接,带的带酒,带的带鸡鸭,都为这村宴尽了一份力。尽管黄善和伊芸使劲推辞,但是卓彩可不依他们,按她的话来讲,村子现在这副模样还是多亏了当年的他们一行四人,这宴会若是都不办,岂不是忘恩负义?
原来这到来村子的二人是那前往中土寻找滋养魂魄之法的黄善和伊芸。他们二人在中土游历这许多年,近些天来也逐渐听闻到了一些东扶摇洲那边的风声,想起伊芸那还在兴庆城的老父亲,二人便打算尽快回来。
话说那滋养魂魄的法子确实极难寻找,这许多年过去,也是没找到,最后不得已几乎花了倾家荡产的价钱,在中土最大的仙家商贩聚集之地落云城买到了一副药,这才算好。不过因此二人也在中土滞留了许久,赚了足够的路费才得以回东扶摇洲,不可谓不窘迫。
岁月不饶人,黄善如今都已经三十好几了,修为有幸得以在中土又破了一境,如今是五境,在一些小宗门里都能当上长老了。伊芸也二十几岁了,不复当年了闺阁小姐的模样,眉眼间添了诸多风霜兼稳重。她没有修行的天分,依旧是凡人的身子。
二人一路作伴,互相扶持,有些事虽没有说出口,但互相也认定了离不开对方,更何况黄善于她有大恩。此番回到东扶摇洲,他们首要的事便是治好伊芸父亲的病,再就是带他一起离开兴庆,再依据形势而定,到底是往东扶摇洲北边去还是往中土走。
其实黄善与伊芸二人也都想念当年那日夜相陪的故人——徐怀谷,左丘寻和余芹。左丘寻本领厉害,黄善反而不担心,他担心的还是徐怀谷和余芹,这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他们知不知道东扶摇洲即将发生的一切?晓不晓得要赶紧逃走?
自然,他的担心完全错了,但那也不怪他,毕竟中土那么遥远,凭他的境界,所能知道的事情又很有限,关于徐怀谷和左丘寻他们后来的际遇,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他去往兴庆,见到徐怀谷之后,知道他们后来发生的事,该会有多么惊讶。
二人在杭旬山的村子里吃过了宴席,便又骑马日夜兼程往兴庆赶去了。
那些与兴庆城有丝丝缕缕牵挂的故人们,都陆续进城了,且看人员到齐之后,兴庆将会闹出怎样的一场风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