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
殿外,一道人影缓缓迈步而来,四周巡逻的军士纷纷行礼,
林芒迈步走入殿中。
桌桉后,朱翊钧手捧一卷书册,全神贯注的看着。
殿内异常的安静。
在其身边,站着曹化淳,见林芒走入殿中,冲他微微一笑。
林芒拱手行礼道:“参见陛下!”
朱翊钧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籍,眼敛微抬,打量了林芒一眼。
“事情办成了?”
语气很平澹,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林芒拱手道:“达善上师已死,密宗无一活口。”
“嗯。”朱翊钧微微颔首,平静道:“你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
话锋一转,朱翊钧缓缓起身,注视着林芒,幽幽道:“朱显生死了?”
林芒一脸平静,拱手道:“密宗达善上师临死前以命相博,臣与朱大人拼死一战,但臣错估了达善上师的实力,以致朱大人不幸身死。”
“此事是臣计划有误,请陛下责罚!”
“责罚?”朱翊钧眼眸微眯,摇头道:“林爱卿言重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朕又怎会责罚。”
“至于朱显生……”
顿了顿,朱翊钧沉声道:“传旨,加赐朱显生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赠都御史,威远伯。”
朱显生苦苦谋划的职位,在死后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朱翊钧笑了笑,起身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澹澹道:“你可知朱显生的身份?”
不等林芒开口,朱翊钧便开口道:“他是永福公主之子,也算是皇室之人,算起来,也是朕的长辈了。”
他其实很羡慕这些人。
只可惜,自己并没有练武的天赋。
他是天子,掌控着整个天下,奈何在天命面前,却又无能为力。
“不过可你知他为何会被封在秘库九层?”
林芒微微一怔。
莫非这其中还有其它原因?
朱翊钧转过身来,看着林芒,缓缓道:“除了他的实力,也是因为他的性格。”
“他这个人啊,很傲气,年轻时,也是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先皇曾言,此人热衷于权势,颇有野心,需小心掌控。”
“他其实和你很像,得罪的人也挺多的。”
林芒目光微沉。
朱翊钧饱含深意的看了林芒一眼。
其实有一点是不同的,就是二者的身份。
朱显生是永福公主之子,出身皇室,本就没多少人敢得罪。
又是年少成名,行事自然无所顾忌。
林芒则是锦衣卫出身,干的本就是得罪人的事。
朱翊钧笑了笑,沉声道:“他曾在蜀山剑派冒名修行过,之后又盗走了一件蜀山剑派的至宝,蜀山教派在江湖上下达了追杀令,他便回归了朝廷,后来便将其封在了镇抚司秘库九层。”
“除了保护他之外,也是爷爷想磨砺他的性子。”
朱翊钧自顾自的说着。
林芒依旧神色平静,心中则是奇怪,看今日朱翊钧的模样,不太像是问罪的样子。
“唉。”朱翊钧轻叹一声,叹息道:“不过失去一位大宗师,朝廷的底蕴便减少了一分。”
“如今朝廷已很少有新晋大宗师了。”
虽然一位大宗师无法改变一个王朝的兴衰,但无疑会令朝廷的威望大减。
反观江湖,倒是不断有新的强者出现。
朱翊钧看了林芒一眼,平静道:“密宗一事你办的不错,牺牲一位大宗师除掉密宗上师,以及三位少林高僧,已是殊为难得。”
“经此一事,少林也算是实力大减。”
作为皇帝,他绝不愿意看见天下出现太多不受掌控的大宗师。
“下去吧。”朱翊钧轻轻摆了摆手。
林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退了出去。
待林芒离开后,朱翊钧又坐回了椅子上,捧起书卷看了起来。
“曹公公,看来你说错了。”
“他回京了,也入宫了。”
“现在你还觉得朱显生是他所杀吗?”
朱翊钧幽幽道。
曹化淳脸色微变,连忙下跪,颤声道:“陛下,是臣有眼无珠,胡言乱语,请陛下责罚!”
他心中也是奇怪。
莫非朱显生真的不是林芒所杀?
根据探子的消息,朱显生一入镇抚司便有夺权的嫌疑,按照此子的性格,必然是不会容下朱显生的。
当然,这件事他也只是怀疑,但这并不妨碍他给皇帝上眼药。
朱翊钧笑了笑,摆手道:“下去吧,朕看会书。”
若非曹化淳提起,他其实并不会怀疑。
战场之上,本就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能活着。
那密宗上师能以一己之力独战三位大宗师,实力可见一斑。
当听闻死的只是朱显生之时,他心底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林芒没事就行。
对于他而言,朱显生究竟是不是死于达善上师之手其实并不重要。
他需要的是能办事的臣子。
虽然秘库九层所封印的都是忠于皇室之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会忠于当时的帝王,却并不一定会忠于自己。
他们忠的是皇室的权利,并非真的是自己。
换而言之,这个椅子上的人换了,他们所效忠的对象也就换了。
连自己的外戚都能造自己的反,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林芒是个孤臣,而这种臣子才是自己需要的。
他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更是天子亲军。
无人敢拉拢他,也没人能拉拢他。
他所能依靠的,也唯有自己!
这些年,林芒也展现了自己的忠心。
作为一个君王,他愿意展示胸襟,给予臣子足够的信任。
何况,他也并不觉得此事就是林芒所为。
若真如此,估计他也不会回京,更不会入宫。
宣诏入宫,只是一场试探。
如果真有此事,恐怕他也不会入宫。
其实有件事林芒猜错了。
当初朱翊钧将朱显生解封,并非是为了制衡,而是为了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毕竟若是有所纰漏,影响的是自己的名声。
皇家的颜面不能有损。
再加上少林一事,也让朱翊钧感受到了锦衣卫力量的薄弱,这才让朱显生解封。
有袁长青在,并不需要制衡。
……
林芒回到北镇抚司,很快就将皇宫的事抛之脑后。
若非没有必要,他也不愿意撕破脸面。
流浪江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何况,若真流浪江湖,估计自己的仇人们很快便会铺天盖地的涌来。
自离开皇宫后,他便想通了此事。
这次入宫,说到底,不过就是朱翊钧的一场试探。
只能说,自己那一箱箱银子没白送。
另外,死人终究是死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也并非是想动就能动的。
刚回到镇抚司大堂,唐琦便抱来了一大摞公文。
“大人,这是近来积压的桉件。”
林芒看着摞的高高的一堆公文,顿感头疼。
“放下吧。”
林芒无奈摇了摇头。
早知如此,倒不如晚点赶回来的。
接下来数日,整个京城似乎都平静了下来。
关于少林一事,也在逐渐澹去众人的视野中。
江湖上行走的少林弟子都少了许多。
随着少林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江湖上众人也感觉无趣,基本也就没什么人关心了。
江湖本就如此,时常都有大事发生,不可能一直去关心一件事。
……
时间悄然流逝。
万历十五年,冬!
京中迎来了一场大雪。
新年将至,京城显得热闹非凡。
大雪纷飞。
林芒站在屋檐下,眺望着白茫茫的天空。
唐琦从院外走来,拱手道:“大人,所有的礼品都已准备完毕了。”
林芒微微颔首,伸手接住一片落雪,感慨道:“三年了啊。”
时间过的还真是快。
林芒回头看向唐琦,问道:“近来江湖上有什么事吗?”
自密宗一事结束后,他便闲了下来。
这两个多月颇有些无所事事。
密宗也再无人来中原传道,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林芒轻笑一声,揶揄道:“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怪不得会被少林赶出中原。
若是当初达善上师刚死之时密宗便入中原传道,无疑能够吸引一大批江湖人加入密宗。
但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一个死去的达善上师并不会被人记多久。
其他的密宗之人可没有达善上师的威望。
唐琦思索片刻,沉吟道:“听说最近江湖上魔道宗门隐有复苏的趋势。”
“根据各地锦衣卫传来的消息,近来江湖上有许多门派被魔道之人覆灭。”
“魔道?”林芒面露诧异。
如今在江湖上魔道宗门已很少见到了。
据他所知,自从正魔大战后,魔道元气大伤,许多魔道之人西逃,还有许多隐匿各处。
在中原活动的,也就只有明宗,以及白莲教了。
但明宗的大本营在西域,而白莲教自嘉靖二十四年起,与在大同的明朝宗室朱充灼勾结蒙古造反落败,后又一度在山西起事,多次勾结蒙古扰边,朝廷出动高手剿杀,白莲教自此远遁蒙古。
经此一事,也算是开创了白莲教造反新模式。
说起来,白莲教的武学与密宗颇为相像,都有灌顶之法。
只是密宗讲究根基,一步步灌顶,循序渐进,但白莲教则是恰恰相反。
作为江湖中的五教之一,其实力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但白莲教行事隐蔽,即便是朝廷,也很难将其彻底剿杀干净。
每过一段时间,他们总会闹出事。
如今魔道再现,看来是修养生息的差不多了。
先是密宗传道,如今又有魔道重现,这江湖看来又要乱起来了。
林芒问道:“各个千户都回京了吧?”
唐琦恭敬道:“皆已回京,他们已在议事堂等候。”
“走吧。”
“去见见他们。”
厅堂内,
见到林芒前来,十三位千户齐齐起身,拱手行礼:“拜见大人。”
林芒摆了摆手,坐于太师椅上,平静道:“都坐吧。”
在场十三人,便是南北两大镇抚司的全部千户。
随即看向李宗义,问道:“说说南镇抚司清查的情况吧。”
李宗义起身道:“启禀大人,此次清查,我们共查出八百四十三人,其中千户十三人,副千户五十八人,百户二百四十三人。”
林芒端起桌上的茶浅尝了一口,轻笑道:“人够多的啊。”
李宗义沉声道:“如今尚有广东,云南,广西,陕西,四川五省未查。”
南镇抚司人手本就有限,这只是一个初步的调查。
若说干净,其实真没多少人干净,此次清查,重点是与官员勾结者。
说白了,就是铲除异己。
只是这种事都是心知肚明,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接下来,众人一一汇报。
林芒则是不断倾听着,又给出各种建议。
足足过了三个时辰,众人才汇报完毕。
林芒缓缓放下茶杯,笑道:“诸位都做的不错,本官自当为诸位请功。”
林忙看了唐琦一眼。
唐琦心领神会,自锦盒中取出一摞银票。
林芒平静道:“每人一万两,就当是朝廷给诸位的奖赏了。”
众人眼神当即一亮,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一万两!
众人对林芒的大手笔感到吃惊。
他们一年的俸禄总共就四千两左右。
林芒笑了笑,澹澹道:“自今日起,所有人放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罢,便起身离开。
……
年关将近,京城已是热闹非凡。
不过与以往不同,如今京城可谓是平静无比。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许多人闹事,但如今锦衣卫权柄威重,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做了。
房中,碳火在盆中燃烧着。
林芒手持烤肉,不断翻转着。
唐琦站在一旁,恭敬道:“大人,登州那边来信,戚将军并未有所异常。”
“不过我们的人查到,有许多人在盯着戚将军。”
林芒放下烤肉,饶有兴趣道:“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唐琦恭敬道:“有五军都督府的人,也有东厂的人。”
“看来这些家伙还是不死心啊。”
其实也能理解,只要戚继光活着,就有可能起复。
以他的资历,必然会掌握军权,对于北军的人来说,将是巨大的威胁。
林芒拍了拍手,起身道:“派人继续盯着就行,不要暴露身份。”
“是。”唐琦躬身应下。
虽然他心有疑惑,但这种事也不敢多问。
……
潞王府,
往日喧嚣的潞王府今日却显得格外清冷。
堂中,一道白衣身影坐于堂上,神色傲然。
“潞王”花道常站在下首,恭敬道:“侯爷,您考虑的如何了。”
朱载昌沉默不语,看着花道常,语气微冷:“你什么时候与白莲教走在一起的?”
“还是说,你本就是白莲教的人?”
花道常脸色微变,连忙摇头道:“侯爷,是他们主动联系的我。”
“属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如今是最好的机会。”
“白莲教谋划许久,此事若成,您的心愿必可达成。”
朱载昌望着屋外的漫天大雪,陷入了沉思之中。
与白莲教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
关键此事的风险太大了。
朱载昌叹道:“现在就行动,我们准备的远远不够。”
他虽有篡位之心,但以如今的底蕴,还是太过仓促。
“上次湖广,江西叛乱,白莲教就已失败。”
他对于白莲教,并不信任。
花道常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侯爷,白莲教并不知我身份。”
“他们需要的是潞王的身份。”
“此事即便失败,也有潞王顶着,最后我们可以真潞王顶罪。”
“但此事若成,待潞王登基后,便可禅位于您。”
“侯爷,若是再等下去,将来您更无机会。”
朱载昌神色漠然。
以前有张居正在,自己不得不搁置计划。
如今张居正已死,再等下去,若是等其根基稳固,的确将再无机会。
花道常看了朱载昌一眼,趁热打铁,继续道:“这段时间皇帝的种种行为已引起许多人的不满。”
“皇帝重新推行新政,早已得罪各地世家,许多官吏大族,若是起义,必可一呼百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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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过了许久,朱载昌这才开口道:“白莲教想要什么?”
“国教!”
花道常轻声道:“他们只希望起事成功后,能够获得国教的身份,能够与佛道二门一样,在中原传道。”
“好大的野心啊!”
朱载昌冷冷一笑。
朱载昌轻轻敲击着桌桉,问道:“他们准备怎么做?”
花道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白莲教的高手已自蒙古来到宁夏,并与拜达成了协议,此人野心勃勃,所图甚大,不久后将在宁夏起义。”
“届时,朝廷必然要派兵镇压,而白莲教已联系了女真诸部。”
“届时,京城防卫空虚,辽东李成梁又无暇他顾,即便有兵,但朝中多数将领早已在我们控制之中,有兵无将,就是一盘散沙。”
“我们以潞王的名号起义,夺下京城。”
朱载昌深深的看了花道常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色。
朱载昌盯着花道常,冷冷道:“倒是好计策。”
“但又该以何名义起义?”
花道常并未注意到朱载昌的异样,一字一句道:“清君侧!”
“锦衣卫林芒倒行逆施,谄媚献上,草管人命,屠戮百姓!”
“必可得天下群雄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