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猎人虽然宣称其友情提供的星舰,也有在超空间航道中加速的能力;只是由于动用这个功能会消耗过多能量,势必会影响到星舰内的实验室运转。
所以科技猎人们从来没在航道中加速过,连带让这个功能都变得十分可疑。
毕竟就连科技猎人自己,也不知道加速功能有没有被哪个已经为学术捐躯的同僚给改得乱七八糟。
所以。
星舰还是要在航道中忍受一段时间的跋涉。
这让艾山山有些神经兮兮。
这回到帝联本土的行动她本是无比的反对,她作为之前近距离目睹过初丹天使身姿的人之一,心中对白天使盈盈娇俏中的癫狂破坏一直怀有不可磨灭的阴影。
由此,这回到帝联本土的旅程,在艾山山看来和直接被宣判了死刑无异;可惜自己的丈夫执意要去,艾山山也只能陪他去疯上一把。
所以进入航道的这一瞬,对海妖来说就如刽子手扣下了抵住她太阳穴的枪支扳机,等真正到达本土时,也就是枪膛内的子弹和她头颅亲密接触的一瞬。
但如今,星舰必须在航道中花费更多的时间,便如这把抵住自己脑袋的枪,有了根老长老长的枪管一样。
业已击发的子弹要在其中跨越漫长的旅途才能从枪口脱出,偏偏这个过程自己根本无从闪躲,只能如钝刀割肉般等候那一瞬的到来。
是无比令人讨厌的感觉。
海妖烦躁时脾气会有些不好,表现在她会对在自己跟前闲晃的左吴哪里都看不顺眼,也会对左吴恶言相向。
然后在左吴想要更多“恶言”的表情中,把他赶到远远的地方去:
“滚滚滚!你在这碍眼得很,少来戳我眼睛!”
娇斥之中,左吴只能连狼狈离开,又看了一眼驾驶室中艾山山披着显示屏的两光,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有小小的心疼在萌芽。
可惜尚未等到这心疼萌发为参天大树,海妖便往门外的他身上扔了好多垫子枕头和毛绒玩具,糟糕的不糟糕的都有,让前来收拾的女仆装虫人都小心翼翼。
左吴只能摆摆手让虫人们自行收拾,又将他们中的一人叫住,随口问了一些问题:“其他人在什么地方?”
“在……与舰桥相连的广场,”女仆装虫人回答:
“她们最近都不怎么回各自的房间,因为科技猎人做出过初丹天使可能埋伏在航道中的预言。”
左吴点头,有些惊奇;在此之前他很少和这些黛拉的部族说话。
虽然与黛拉不同,这些虫人们体内没有混杂自己与钝子的基因,而是经由那位非法女王尸体上采集的原始样本,直接克隆而来,又让黛拉施以递质操控。
但基因上虽然没有联系,可按辈分,这些虫人大都是左吴自己的孙子或曾孙。
辈分和伦理倒是其次,问题是在黛拉的坚持下,这些虫人还是继承了之前几批因为种种原因死伤殆尽的虫人们的记忆——
被端木平流层所杀,又或者被自己当炮灰舍弃。
虽然这批虫人终究与上批是不同的存在,但左吴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否则,左吴还是很愿意去欣赏这些长相抽象的虫人,那油亮又威风的甲壳上,穿着象征规矩和知性的女仆装时,所产生的把怪诞美感的。
好在女仆装虫人似乎不介意,四只手捡起地上散落的垫子和毛绒玩具,又在左吴的指示下带他去其余人所在的大厅走去。
边走。
左吴边打量着这名虫人,在愈发接近帝联本土的当下,情不自禁把他们和非法女王繁育出的虫人个体做着对比,说:
“你们说话很流畅,比我以前见过的虫人要流畅得多。”
最初的那颗死寂星球上有两位女王,合法女王的部族只在面对外来者时,会勉强说一些结结巴巴的话语;
而非法女王的麾下更是几乎没有说出过人言,平常都是在触角互触时交换递质而交流。
说来也是,对原本的斯特鲁虫人的女王来说,那类人的部分只是方便与星海中其他种族交流的拟态;两名女王更重要的部分还是绵延几公里,用于繁衍的腹部。
其余文明用以交流的“语言”,对普通虫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根本不需要去掌握的鸡肋。
与之相比,自己眼前的女仆装虫人都能堪称语言大师。
听着左吴的夸奖,这名劳工以几丁质甲壳所拼成的脸上模拟出了一抹由衷的笑:
“多谢夸奖,其实将说话的问题彻底解决,还是列维娜师傅想出来的法子;我们不像黛拉女王,光靠脸和舌头就能发出清晰的声音,还是要靠翅膀的摩擦音来补充。”
确实,黛拉的小脸也是由数块甲壳拼接而成,又因为甲壳与甲壳间有缝,甚至靠近虫娘耳根附近的甲壳还没有密合,让末端细密的牙齿裸露在外。
这便使得黛拉想要和现在一般清晰说话,注定需要与普通人采取不同的原理——依旧是靠拟态成她小脸的甲壳间的摩擦。
只是黛拉与普通虫人不同,构成她脸蛋的甲壳更多也更密,再辅以因由巨龙血脉而得到,在整个银河的虫人中都可能是独一无二的舌头,她才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可爱的话音。
女仆装虫人便不行,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是列维娜的绞尽脑汁,还有他们后天的努力,才掌握了翅膀摩擦出语言的能力。https://
左吴有些敬佩:“你们学这个,应该是费了很多功夫吧?”
“还好,”
虫人摇摇头,短短披风后盖着的翅膀有规律地震动:
“我不是一个人在学习,平日也能通过递质接收到兄弟们学习的经验,大家相当于在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
左吴挑眉:“我以前还以为递质只有一种作用,就是抑制操控你们,防止你们造女王的反。”
“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的基因让我们在遇到此类情况时必须服从,但黛拉女王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这么做……而且直到目前,我们觉得从递质中得到的好处要更多些,”
女仆装虫人摇头,腾出四只手中的一只,缓缓张开又捏起,聆听着自己这手上甲壳摩擦时所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我们不知道其他斯特鲁部族的底层虫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但想来照顾女王的子嗣大概就是他们的一生吧;”
“我们无法想象那样的一生是什么样的,我们平日可以在闲暇时进行游戏,游玩桌游;哦,当然还有接受教育;”
“我们至少活出了一个人样。”
所以,这些虫人才大概是整个银河中都极为稀少的,可以脱离部族女王单独行动时,依然能被放心交予莫大信任的族群。
他们的女王不必肩负永无止境的繁衍诅咒,他们自己也不是用之即弃的炮灰,他们被准许拥有珍贵的“自我”。
在其他类型的虫人中,这是一种毫无疑问的“大逆不道”。
左吴有些感慨,也学着虫人的样子把拳头张开又握住,咧嘴:
“确实,你们基因母体的那位非法女王,遗愿是重返太空,建立出的新族群便是斯黛拉,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可真的继承了这个名号的你们,已经成为非法女王所根本意想不到的新文明了。”
至少非法女王也只是嫌弃其身为虫人,繁衍的舞台被与帝联的合约牢牢限制,需要层层审批;她只想要一片能自由而不受束缚的繁衍之地而已。
不是说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
但自己身边喜欢桌游,热爱学习的女仆装虫人,怎么也比非法女王所预想的繁衍机器要可爱得多。
这位虫人倒是被左吴的夸奖弄得有些羞赧,腾出的手摸了摸他脸上甲壳的缝隙:
“只是学会了流利说话而已,没这么厉害……而且由于分工不同,我有些兄弟无法长出可以支撑频繁摩擦的强壮翅膀,现在也还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我并不认为自己和那些兄弟有什么不同,真的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左吴想了想:“你说的‘兄弟’,也包括非法女王的部族?”
“当然,如您所说,我们和他们的基因就是系出同源,彼此间的区别根本没有达到天翻地覆的程度,”
女仆装虫人点头:
“只是在银河中的分工不同——就像一场桌游,总要有担任主角的棋子,也有担任恶龙的棋子;”
“我想,我无法大言不惭地将自己认定为主角,只能说我和我兄弟们恰巧是有着去学习,去游戏的分工;而非法女王的部族则是有去追求繁衍的分工。”
“一场桌游也是因为这些区别而变得精彩,若银河是我们的棋盘,而我自己能让它变得更精彩些……那真是荣幸之至。”
左吴险些停步,又被惊到一下。
他早就知道黛拉的麾下是截然迥异,没想到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更不同些;短短通往那房间的这一番话,居然成了最近自己所感受到的最大愉悦。
左吴请不自觉抬头,这艘星舰的原主们为了研究方便,将全息视窗设置为常开模式,哪怕在超空间航道中也是如此。
外界光景快速掠过,光怪陆离中浓缩着无数光年内的无数风景,无论是多美好的温存还是多血腥的屠杀,都占不到其中的亿万分之零点零一。
左吴指了指天上:
“哪怕这个世界危险如斯,有撕碎你们眼睛都不会眨一眨,还会嫌弃手脏了的初丹天使;有各种各样的天灾;有虎视眈眈的灰衣人;有对虫人天生敌视的各个政权;有高高在上的织褛、圆环……”
“就连你们引以为豪,所发明的有趣游戏,在则些无比傲慢的东西眼中,也是个连嗤之以鼻都不屑给予的东西;”
“你们依然觉得诞生于这个世界上,是为它增色,是一种荣耀的事情吗?”
女仆装虫人也停步。
他拍了拍自己的裙摆,无比郑重地鞠躬:“当然如此,因为我们从不认为自己丑陋或污浊,我们认为我们的女王是天下最为可爱的生灵。”
“而能孕育出我们,孕育出黛拉女王的世界;怎么也不该是污浊和不堪到会令人寸步难行的东西。”
左吴抿嘴。
星舰在快速前进,超空间航道划过的流光映在这位虫人的复眼中,熠熠生辉。
片刻后。
左吴终于叹了声气:“是吗?受教了,另外我自己好像也是我口中那些傲慢之人的一员,我没问过你的名字来着。”
这名虫人疑惑:“我叫盖瑞,另外我不认为有教导到您什么。”
左吴摇头:
“我的几个同伴……你应该认识的,就是玛瑞卡教授,还有夕殉道他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就是无比的绝望,想做的就是逃开,去创造一个无可触及的乐土。”
“我对这种想法也认同,甚至非常非常地动心;可全然忘了看待这个世界,总应该有另一种态度。”
甚至这位名叫盖瑞的虫人,其想法才最为契合最早时的左吴;那时左吴的梦想就是去往各个不同的星系,领略多姿多彩的有趣之事。
绝不想把自己关在所谓与世隔绝的乐土中。
而这个梦想的前提,不就是承认世界在危险之外,就是绚烂又美丽的么?
……
名叫盖瑞的虫人耸肩,依旧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在恰当时刻向左吴告辞,拿着被弄脏的毯子和毛绒玩具前去清洁。
倒是左吴最近以来压抑许久的心情好了不少,哼着歌往几位女士在的会议室走去。
那里也有些压抑。
因为灰风不请自来地坐在了最正中心。
听到左吴的脚步,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望来。
列维娜和姬稚的眼神终于从紧张中放松了些,金棉倒是一直无所谓。
灰风的眼神则明显带有求救的意味:
“唔嗯,左先生,你可算来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气氛炒热,都是我一个人在说,好气人,好尴尬,累都累死啦!”
她这来自远古的纳米造物向来害怕寂寞。
左吴摆摆手,正想和大伙说些什么。
可艾山山的声音却从舰载广播中适时响起:“诸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帝联本土,我们到啦!”
灰风歪头,悄悄想和左吴讨教这句谚语是什么意思。
来自帝联的声音便率先钻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整个政权万籁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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