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桌上还留下一大盆毛豆焖猪肉,妈妈和姐姐把它们收进厨房,坐下来做针线活。
夏臻上楼拿了高中高本,准备好好复习一下,免得妈妈怀疑。
原本还担心毕业这么多年,那些知识已经忘得七七八八。
翻了一遍后,居然能记起大半,顿时放了心。
只要重点记一记政治课本的内容,以及语文课本几篇没学过的课文,其它的内容差不多,他有把握考到高分。
祝琴原本在和女儿聊天,见儿子开始看书,就安静下来,免得打扰他。
到了七点半,门口传来脚步声,屋里几人同时抬起头。
“嫂子,我是水根。”
见他真的来了,祝琴没有应声,表面无情地站起来,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赵水根和牛国强,手里还提着一网兜苹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走亲戚。
见没有人理自己,赵水根干笑一声,走进屋里。
牛国强也咧了咧嘴角,跟在后面。
“嫂子,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们——”赵水根自顾自地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要打要骂,尽管冲我来。”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可能再回头,他打算快刀斩乱麻,把事情解决了。
能混到这个位置,脸皮早练得刀枪不入,清楚现在该摆出何种态度,才能达到目的。
“我打你骂你干什么?”祝琴冷冷一笑。“退亲我没意见,不过这件事是你们提出来的,必须照规矩来办。”
说完,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只好望了儿子一眼,想让他出面处理。
“当然。”赵水根嘿嘿一笑,准备先稳住她,再想办法让她照着自己说的做。“你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
拜托牛国强过来退亲,原以为只要以退为进,祝琴肯定会同意。
没想到她们居然变聪明了,没有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不过也没关系。
当初提出退一半彩礼,就是担心她们得寸进尺,提出无理要求,所以故意这样说,等他们讨价还价。
只要能把婚事顺利退了,就算一分钱也不归还,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们哪有什么条件?”见妈妈示意自己出面,夏臻当仁不让地站起来,坐在赵水根的对面。
“那怎么好意思?”赵水根听夏臻这么说,以为他年轻不懂事,宁愿自己吃亏,也要把面子撑下去,心里忍不住暗暗高兴。
如果这样,那今天真的来对了。
“既然已经打算退亲,那我们两家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给的彩礼,自然得一分不剩,全部还给你们。”夏臻仿佛没有看到他假惺惺的样子,自顾自地说道。“但是你们欠我们的,也得全部归还。”
“我们欠了你们什么?”赵水根脸色一变,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欠得多了。”夏臻语气依然平稳。“当初我爸为了赵志诚的工农兵大学资格,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现在他跟我姐没有了这层关系,自然该把它退回给我们——”
当初并不知道,他上的七六届工农兵大学,居然是最后一届。
会把这个机会送给他,倒不是父亲傻,为了一个外人,把人情和积蓄用干净。
主要是原主的身体一直不好,担心他以后的生活有问题。
如果有个大学生姐夫照顾,那就算父母不在了,自己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从这个角度讲,他这个当父亲的,其实也不算太失职。
“什么?”赵水根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惊得从长凳上蹦起来。
“还有,你这个副厂长,也是我爸求爷爷告奶奶,把你扶上去的,既然我爸死后,你翻脸不认人,自然也得把他这些年的费用,全部归还给我们——”
这下不但赵水根脸无人色,连牛国强也被吓了一跳。
他做梦也没想到,夏臻年纪轻轻,居然敢说出这样的狠话,太不可思议了。
“你做梦——”好一会,赵水根才拍案而起,对着夏臻怒吼。
他真的被夏臻的话气到了。
这不是在向自己讨回好处,而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归还给我们了?”夏臻没有被他的暴怒影响到,继续脸色平静地望着他。
“就算我给了你,你以为能保得住吗?”赵水根双手撑桌,俯视着夏臻,语气阴森地恫吓道:“想跟我做对,你还嫩的很,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你妈和你姐的工作,就全部保不住——”
能混到这个位置,肯定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
对付这样的孤儿寡母,真的太轻松了。
到时他们没有了经济来源,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这些话他原本他不会说出来,毕竟当着牛国强的面,有失体面。
现在被夏臻步步进逼,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我当然相信。”见他撕下伪装,露出财狼本性,夏臻反而笑了。“你本来就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恩将仇报,落井下石,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今天过来对付恩人的妻儿,何必再装出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恶心我们——”
跟这种人打交道,最好把他彻底激怒,逼他露出底线。
这样大家才能摆明车马,斗上一场。
“你找死。”赵水根被他的话刺激得眼珠子通红。“别仗着自己年轻,说话就不知轻重,把我惹恼了,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自从坐上国营企业副厂长位置后,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人敢跟自己这样说话了?
他现在恨不得拿刀砍死夏臻,把怒火发泄出去。
“有种你打死我啊!”夏臻站起来把脸凑到他面前,“如果没有这个胆量,那后悔的肯定是你——”
说完,仿佛没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慢悠悠重新在长凳上坐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
“冬冬,你别这样。”见情况不对,牛国强不得不出面当和事佬。“有话好好说,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做梦也没到,一贯胆小懦弱的夏家小子,居然敢跟赵水根这样怼起来。
“我没想跟他吵啊!是他逼我的。”夏臻好整以暇地回答。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牛国强皱了皱眉,再次问道。
作为当事人,看着赵水根被人这样骂,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
“很简单,赔我们一万块钱,以前的恩怨就此了结。”夏臻语气轻松地抚了抚自己的下巴。“别告诉我一个大学生加一个副厂长,不值这些钱——”
既然得了父亲的好处,就得回报和感恩。
好处收下,却不肯丝毫付出,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做梦——”赵水根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吓住了,忍不住大声咆哮。“我一分也不给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自家积蓄才多少?应该只有两三万吧!
分给他一万块钱,那真的亏大了。
“你不给当然是你的权利。”夏臻轻飘飘地回答。“明天我会去一趟大学,把你儿子的大学资格是如何来的,原原本本告诉学校领导。对了,他不是已经分配工作了吗?回头再去一下单位,让领导们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可是非常看重名誉的时代,靠岳父的关系,获得大学入学资格,毕业后却把对方一脚踢开,比陈世美还要恶劣。
如果知道他的人品这么低劣,学校怎么能容忍?
而他的单位领导,知道他是这样的品性,怎么敢重用他?
换个脾气火爆的,直接把他踢出单位都有可能。
就算没有丢工作,被同事知道做下这样的丑事,估计以后也没脸在单位混了。
“你——”赵水根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会想出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任他这样做,那父子俩真的要身败名裂,无法在舜江县呆下去了。
“放心,我保证到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绝不添油加醋,诬蔑你们。”他越愤怒,夏臻的神情就越轻松。
“我认栽——”赵水根死死盯了夏臻好一会,最终低下了高昂的头。“一万不行,我们拿不出这么多,最多给你一千——”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了解。
夏臻肯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跟自己对着干。
否则的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结仇。
牛国强在一边也是脸色刹白,乱了方寸。
麻烦了。
原以为夏家孤儿寡母的,掀不起风浪,所以才答应赵水根的要求,来帮他退亲。
没想到夏臻小小年纪,居然这么狠辣。
这一棍打在赵水根身上,他根本无力抵挡,只能答应这个条件。
唯一的差别,是到底给多少钱?
“一万是底线,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没谈下去的必要了。”夏臻冷哼一声。“我提前警告你,如果下次还想过来谈,就不是这个价格了。还有,小心夜长梦多,拖的时间长了,谁也不敢保证消息会不会外泄,到时传遍整个县城,可怪不得我——”
如果他不答应,只能先下手为强,在舆论上占了上风再说。
否则等他动手了,自家就会陷入被动。
“一万就一万。”赵水根终于撑不住了,颓然地坐下去。“明天我就把钱送过来。”
他真的不敢冒险跟夏臻耗下去。
如果这件事传开,别说儿子的大学文凭和工作能不能保住,自己这个副厂长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稳。
当初靠了夏建军的关系,才爬上这个位置。
现在他不在了,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自己犯错,好把自己挤下去。
最近他没有再来夏家,就是认定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想重新找个靠山。
儿子最近认识了县人民医院孙副院长的女儿,他觉得机会来了,这才急急忙忙把这门亲事退掉。
孙副院长有个连襟在县府办担任主任,有他这个亲戚的话,自己肯定能坐稳这个位置。
厂长年纪大了,这两年应该会退下来。
如果有人支持自己,搞不好还有机会接他的班。
“成交。”夏臻站起来俯视着赵水根,同时伸出手。“对了,我家已经没米下锅,记得再帮我们换一百斤粮票,十斤肉票。”
倒没有再提其它要求。
他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真把赵水根逼得无路可走,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同归于尽。
“没问题。”赵水根咬牙切齿地跟他握了握手。
到了这时候,他的愤怒开始变淡,理智也恢复过来。
对夏臻的态度,也由愤怒转变为欣赏。
不愧是夏建军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敢跟我自己对着干。
问题是自己还落了下风。
如果儿子有这样的本事,哪里还需要他费尽心机,重新安排新的亲事?
可惜夏建军死得早,否则有他们父子在,自己就不用做得这么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