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国后关注的不过是一家一姓的江山传承,那些世家大族关注的是在江南已经攫取到手的荣华富贵。
“可这些和普通百姓们有什么关系?相反,江南明面上祈求归顺,暗地里加紧备战,一再加重赋税,听说连什么鹅生双子、柳树结絮都要交税,大好江南,渐渐出现穷兵黩武的境况。”
李煜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反驳。
“后周侵夺我江北之地,使我失去淮南产盐区,不得不花高价购买,加之还要维持巨额供奉,不得不加重赋税。这岂是江南之罪?”
“呵呵,本就入不敷出,反倒要加紧战备,当然就只有苦一苦治下子民了。”
这对来自后世的崇简来说,接受起来明显不像李煜那么理直气壮。
“不知国主考虑过没有,这样干,民众基础是很差的,一旦宋军压境,就有可能激变。所谓上下一心,不过是国主与那些既得利益者的一厢情愿而已。”
已经有了樊若水了,况且你自己也怀疑过你的得力臣子,不就很好说明问题吗?
“民众基础?”
李煜不以为然,疑惑地问道。
心想要什么民众基础,只要大多数臣僚支持我就对了。
“这仗嘛,说到底还是国主和少数人要打的,若果真人自为战,以南唐的地大物博,无论后周、大宋,都是无可奈何的。”
看问题角度不同,就可以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确实有抵抗到底的顽强派,但望风而降的投降派、随风两边倒的骑墙派也不少,不然宋军怎么能快速推进到金陵城。
“请国主、国后想一想,江南去国号,奉北方正朔,可曾在国内遇到真正的阻力?”
崇简突然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煜认真想了想,无可奈何道。
“如今大宋北方还有强邻契丹,甚至一度攻入汴梁,入主中原。可一旦宋辽交战,大宋战败,可会奉那大辽的正朔?”
崇简追问。
“不会吧,赵官家可不是石敬瑭。”
李煜犹豫道,隐隐知道崇简话里有话。
“这里有个关键差别,后晋本是沙坨政权,胡人之间,原本没有夷夏之别,所以石敬瑭无所顾忌。但自后周始,北方中原重归王化,我朝官家更是出身中原世家,正是弘扬汉家天下、尊王攘夷的最佳时机,岂可尊奉夷狄?”
崇简暗道,你要知道后来岳飞受到多少尊崇,才能真正体会我这番话的分量。
作为后世人,崇简当然知道,这些都可以看做中华民族的内部纷争,但在特定历史时期,草原和中原之间的爱恨情仇,可就复杂多了。
“中原、江南,自衣冠南渡之后,本就是同文同种的一家人,昔日陈后主能够接受大隋统治,今日之李后主又何妨主动接纳大宋?”
六朝时期的南朝,可比于今的南唐正统多了,不是还接受了从鲜卑人手中夺得政权的中原王朝统治?
况且没有天然的文化屏障,经济、军事又处处不如人,你还能折腾多久?
你以为你是李元昊?
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更重要的是,普通百姓和白衣士人大抵如此想,这一旦开战,可不就是为了一家一姓私利而战,平白给了对方吊民伐罪的机会,西蜀、南汉就是前车之鉴。”
尽管有些话不便当面说出,崇简还是极力把自己的观点表达清楚。
有一股心向王化、归顺中原的暗流,可不是闹着玩的。
……
这次私下会面后,受到启发的崇简,一回去就立马叫来了林福。
他要把这种私会的形式继续下去,私会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江南朝中大臣,关键是要有影响力,有代表性。
林福的任务,就是发动暗门,替自己筛选并约见对象。
大众广庭下都人模狗样的,私下里才能听得到真话,摸清楚基本情况。
即便不能各个击破,也会增加胜算概率。
不然怎么样,总不能掉头就走吧。
不过有个人倒是可以提前离开,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空自度日如年。
这个人就是卢多逊。
作为主战派,他就不屑于与江南君臣周旋,觉得天兵到日,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崇简猜测,赵二派他来的目的,一是觉得有这么一个老成持重之人,增加使团分量,二是磨练崇简,让他学会协调死硬的反对派。
再就是一丝说不出口的帝王心思,让立场相反的人互相牵制,便于掌控。
于今看来,磨练崇简的目的是最达到了,因为正、副使虽然依旧立场迥异,但却能够分工协调,一致对外。
不过崇简却不打算继续经受这样的磨练。
因此他叫来卢多逊,准备让他开路。
“卢学士啊,这几天闷坏了吧?”
“没事,你不跟我一样吗?只不过我觉得在这里没什么意思,浪费大好时光。”
卢多逊死鸭子嘴硬。
“呵呵,要不还是请学士离开吧?”
“离开,到哪里去?”
“打道回府。”
“没有圣旨,我怎么能走?”
“这老哥哥就不用操心了,临出发前,官家赋予我临机处置之权。”
“那就是说你让我走,就可以走,还是你让我走,我就不得不走?”
“都一样吧,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这一番对话下来,卢多逊的脸色都变了。
崇简乐了,觉得调侃老前辈还挺有意思,算是苦中作乐。
一番交道下来,他发现这人还是个实诚君子。
在原本的历史中,他也没有如多数人那样去攀附夺位的赵小三,反而因赵廷美之事受到牵连。
这样的人,还能成为宰相,说明大宋还有救。
末了,崇简严肃认真地请求卢多逊提前返回江陵,拜会曹彬、潘美,便宜行事。
自己这边,会加大操作力度,必要时,请卢多逊协调曹、潘二人,相机出兵,保持武力压迫。
世间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一手硬,一手软,这才是王道。
一味求和,反而得不到和平。
同样,一味劝降,可能让人觉得不敢亮剑,从而产生骄纵心态,进而觉得大宋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