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点做天子,本就是老天爷的指示。
他似乎忘了,周世宗在世时,武力值爆表,连契丹也要退避三舍,只是天不假年,丢下孤儿寡母撒手而去,让某人有了捡便宜的机会。
三个新晋的亡国之主相见,再怎么掩饰,也难掩凄惶相顾之态。
敬陪末座的崇简看着这一幕,正在唏嘘感叹,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被遮挡了,一张粉嘟嘟的圆脸对着自己,还眨巴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原来是赵德芳面对一群老气横秋的人感觉气闷,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趁大人们忙于应酬,就溜了过来。
崇简很想捏一下这张粉嘟嘟的脸,但考虑到对方身份不一般,还是克制了冲动。
“小家伙,你是谁?”崇简在蜀国皇宫做过伴读,与这样的小孩儿打交道满有经验。
“那上面坐着的,就是我的阿爹,我还有个哥哥叫赵德昭,和你差不多大。”小家伙带着炫耀的口吻道,丝毫没想有所隐讳。
“那你叫什么?”崇简问。
“呵呵,对了,忘了说我自己,我叫赵德芳。”小家伙摸摸圆圆的大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失敬失敬,原来是个皇子,了不起。”崇简认真地恭维道。
“好了,你能陪我玩吗?”赵德芳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问道。
“不好吧,你不去陪阿爹?”崇简做出很为难的样子。
“这好办。”赵德芳说完,就跑了开去。
崇简注意到,小家伙跑到赵二跟前,拉着衣袖撒娇,说着什么,终于引起了赵二的注意。
就看见赵二对着自己这方指指点点说了一番,最后同意了小家伙的请求,然后赵德芳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嘿,让一下,我和你坐一桌。”小家伙高兴地宣称。
崇简慌忙让座。
坐下来的赵德芳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崇简,目光里竟然有一丝崇拜。
“小……小皇子,我哪里不对吗?”崇简做出夸张的诧异表情。
“你叫赵崇简,才从西蜀过来?”
崇简点头。
“听说你很胆大,连我阿爹也不怕?”赵德芳很好奇。
“那应该怕才对吗?你是不是很怕你阿爹?”崇简调侃。
“先前阿母和皇祖母在的时候,阿爹敢教训我,阿母会护着我,皇祖母还会教训他,现在没人管得了他,都怕他,所以我也怕了。”
赵德芳有些沮丧地道。
听小家伙的口吻,似乎觉得没人撑腰,是非常遗憾的事,故此有一个不怎么怕阿爹的大哥哥,也让他觉得很亲近。
“不还有其他人吗,比如你适才提到的皇兄?”
“其他人不管用,那些内侍还帮着阿爹来欺负我。赵德昭,哼,比我还怕阿爹,背后我们都叫他怂哥。”小家伙口无遮拦。
“怂哥,为何?”崇简真来了兴趣。
“他不仅怕我阿爹,还怕我阿叔。”赵德芳嗤之以鼻。
“阿叔?”崇简对小儿口语一时反应不过来。
“叔父,赵光义。”赵德芳百无禁忌。
赵小三啊,赵崇简恍然,依稀记得赵德昭这个正牌皇位继承人,是被赵小三吓死的,堂堂男子汉,真有点窝囊。
一念及此,下意识地想警告眼前这个小不点,小心点,你那个叔父照样弄死你。
赵氏皇族,雄才大略当属赵二,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这等风采,确实令人神往。
可最阴狠的就是赵小三,靠着这种阴狠,让他在大位争夺中最终胜出,但对上北方好战的马背民族,这个阴狠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绵羊。
崇简胡思乱想的时候,宴会正有序的进行下去。
众人都忙着歌功颂德,没人来搭理坐在一角的少年,除了赵德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聊。
被众人捧得有些忘乎所以的赵二,突然问起了孟昶。
“听说你曾感叹,说自己丰衣美食养兵四十年,遇敌竟没人为你东向放一箭。你可知道为何?”
这话说得,优越感十足。
“降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明示。”孟昶慌忙答道。
“你有亡国之罪二,如今可想清楚了?”
赵二看起来在问,但不等孟昶回答,就径直作答。
“其一,穷奢极欲,不惜民力,岂不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二,宠幸后宫,疏远贤能,致使良臣离心,将士惜命。如此,你怪得了谁?”
其实上次在紫宸殿,一见孟昶,赵二就说过大意相同的话,而且说得更细,此时再一本正经概括强调一番,是在刻意宣示一种态度。
换言之,就是政治作秀的成分居多。
至于话中提及的宠幸后宫,大家自然知道是指在座的花蕊夫人。
可怜的花蕊夫人,连遭两次暴击,而且此番还当着一般命妇,同性相嫉,那投来的目光更是毒辣。
花蕊夫人风华绝代,在一众命妇中,也如花中牡丹,艳压群芳,此时瑟缩着,更如同花枝娇颤。
赵二见状,眼中也射出异样的光来,赵小三更是一副饿狼相。
“朕听闻,南朝文风盛行,其中尤以唐国和蜀国为最,只可惜南唐李煜今日无法莅临,只有烦请秦国公及诸位蜀中大才了。席间无舞乐,就请诸位以诗赋佐酒如何?”
缓过神来,赵二转移了话题。
赵二说这话时,语带轻佻。
作为开国君主,他对寻章摘句的雕虫小技,并没有真正打上眼。
这时,赵普站起来说话了。
“好叫官家得知,蜀国文风盛行,不但孟昶贤伉俪是诗赋好手,降臣中也有许多高人。譬如那个编辑《花间词》的赵崇祚。”
赵普并非饱学之士,后世流传“半部论语治天下”,正是讥讽其读书不多,不过毕竟还是半吊子文人,知道一些文坛动向。
“哦,《花间词》,赵崇祚?等等,赵崇祚,这名字好熟悉。”赵二的兴趣终究不在诗词上。
“禀告陛下,赵崇祚原是降臣手下宋王赵廷隐之子,也就是今次奉旨参宴的赵崇简的兄长。”孟昶慌忙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