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讲起……”
竹屋内虽烛火跳动,却是有些昏黄。棋盘两侧,两人对立,盘腿而坐,棋手对局,仿佛濒临战场,就连空气中也斥满了杀意,杀气纵横,引得烛火跳动不止……
“当年,还是天下太平,民康物阜……”棋盘一侧,一位丑婆婆,盘着双腿,坐在蔺草席垫之上,微闭着双眼,嘴唇颤动,缓声细语,甚是淡定。
丑婆婆属实有些丑了,跳动烛光的照耀下,可以看清她的脸庞,却是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可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多了,又饱经风霜,黑褐色的脸庞之上,沟壑纵横,裂纹交错,烛光之下,竟然阴影叠峦。
从未想过一张脸,居然可以像远处的山峦地貌一般跌宕起伏。她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如若不是干涸的嘴巴动了动,这张脸,又仿佛是一棵沉寂百年的枯木树皮那般模样。
“世人尊称您为祖婆,皆道您超然物外,与光同尘,为天下谷,故而修得这百年长寿。不知何时,竟也关心这天下之势?”棋盘的另一侧,坐着一人,他嘴角勾着,笑得甚是邪魅。却是看不到此人容貌。因为此人眼鼻之处,盖着一块黑色面罩。灯光昏暗,看不真切,应是纯黑生铁打造,泛着生冷的哑光。铁面罩渗着深邃幽冷,让人不寒而栗,一身黑袍,裹挟全身,似是刻意隐去身段。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听起来,应是同样刻意隐藏自己真实的声音。
“哼,呵呵,非也,非也……”丑婆婆的嗓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似乎是年龄过于大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人又可真的置身度外呢?”
“不知这天下之势,与我所寻之物有何相联?”那位脸上覆着黑铁面罩之人,似乎不愿意听这位上百岁的丑婆婆,讲些这些陈年旧事,他只想寻得自己所寻之物的答案。
“年轻人,且听我慢慢道来。”祖婆抿了抿枯木嘴唇,眯缝着眼睛,盯着棋盘,手中握着一枚白子,却是犹豫了好久,迟迟未能放下。
“当年,天下太平,民康物阜。百姓丰衣足食,朝廷兵强马壮,江湖也是千里同风。和平盛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武力便像是尘垢秕糠,百无一用。很多武林中人弃武从文,开始泛读诗书,考取功名,只求于太平盛世,也能出人头地。”
当年,有一位天才少年,束发之时,便可挑战各大门派掌门。同样,最终走上仕途,弱冠之年便考得状元,而立之年,官拜大学士兼太子傅。每日便是随太子陪读,管理学士府,此人便是堪称,暗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经的太傅公,林昭。”
“此人怎可与武周帝,等量齐观?”黑铁面似乎突然听得津津有味起来,饶有兴趣地应和着。
“武周帝于朝堂,开天辟地。太傅公于江湖,亦是空前绝后。”祖婆将棋子落下,待黑铁面应对之后,又是举起一枚棋子,斟酌许久。
“林昭本是武学天才,后官拜太傅大学士,学士府藏书全数阅尽。花甲之年,遍走中原,漠北,苗疆,海外……虽居无定所,却阅尽天下古籍秘书,拜遍世间武学名师,于古稀之年写出《无器无形》,这本武学奇书。”
“可是听闻,这奇书,共有三卷,无器为第一卷,无形为第二卷,至于这第三卷。天下之事,无不知晓的祖婆大人,您可知晓?”黑铁面蓦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本奇书便是他所寻之物。江湖之人趋之若鹜,他自然也不例外,谈起奇书的事情,自然兴致勃勃。
“奇书本来只有两卷,学得无器便可于江湖上开门立派,居于武林顶端;学得无形,便可睥睨天下,所向无敌。而后太傅公却于耄耋之年,又为此书增加了第三卷。只是写完这第三卷,太傅公便在江湖之上杳无音信,无迹可寻。”祖婆说着,突然似是十分难受,费力地咳了好久,而后继续说着。
有传言,太傅公已修得人类极限,羽化登仙。又有传言,太傅公写奇书至癫狂,于荒岛之上走火入魔,最后石沉大海。至于第三卷的名称,世人皆是知之甚少!”
“即便是祖婆您,也是不得而知?”黑铁面似是不信,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祖婆那沟壑纵横的脸庞,因黑铁面罩的缘故,那双眼睛,尤显幽深,深不见底。
“传闻一百年前,有一位独臂老叟,于海外孤岛,寻得奇书,修炼至第三卷,断了一个甲子的手臂,居然又奇迹般地长了出来。而后他将奇书带入江湖,引来了腥风血雨,老叟却随之杳无音讯。”
“断臂重铸?此传言可真?”黑铁面有些不敢置信,急切地问着。
“老身年过百岁,曾在年幼之时,见过那老叟的后人。那后人对自己父亲之事避而不谈,只是告诉老身一句话:读懂奇书者,即为天选之人,若非世间正道,便是人间炼狱!”祖婆将最后一颗白子落下,随后端起身旁的茶杯,呷一口茶,“这盘棋,你输了。”
“您便是如此,得到奇书的下落?”黑铁面急切地追问着。
黑铁面哪里顾得上棋局的输赢,他急于寻找奇书的下落。同祖婆下棋,无非就是胡乱落子,没想到祖婆却是步步斟酌,严阵以对,故而,他对这盘棋局的输赢,并不看重。
祖婆似乎故意在吊着黑铁面的情绪,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水,指了指棋盘上一个位置:“你看这盘棋,你若是在此处多一棋子,便是天翻地覆,乾坤扭转,结果便改为老身满盘皆输,简直妙哉妙哉。只是你却无有机会在此处落子,真是遗憾遗憾……”
“嗯嗯……”黑铁面有些不厌其烦,敷衍地回答着,“还请祖婆大人如实相告,奇书的位置。”
“我早已将位置告知与你,你为何还在问我该去何地?”祖婆笑了笑,嘴角带动脸上的沟壑,好似这重山叠峦,地动山摇了一番。
“啊?”黑铁面不解,抬头望着祖婆。
“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自然便可得到奇书。”祖婆胸有成竹地说着。
“我还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奇书乃是江湖至宝,为何祖婆大人愿意将此书交于我手?”黑铁面似是有些多疑,准备多问一些,方能安心。
“奇书,虽是至宝。却需遇到天赋异禀的有缘之人,否则奇书三卷,便与街道路旁,随手可买的内功心法入门篇,没有区别。”祖婆呷一口茶,盯着棋盘,“人生就像棋局,每一次落子,都是在赌,对奇书是赌,对你亦是如此。”
“既然如此,不知祖婆大人是否都安排妥当了?”黑铁面说着,捡起席垫旁的刀,缓缓起身。
顿时之间,杀意充满了整间屋子,与刚刚下棋之时的杀意,截然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杀意充斥满整间竹屋,烛火跳动得愈加剧烈。凌冽的气息,将烛火几近吹熄,不屈的烛火,却都顽强得重燃起来……
“安排妥……”
“噗嗤……”
祖婆话还未说完,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黑铁面手一扬,刀一挥,祖婆便是身首异处,脖颈处血流如注,热血落在棋盘之上,将白色棋子染成红色,浇在烛火之上,滋滋啦啦响作不停。
“既已安排妥当,祖婆大人,您便没了用处。”黑铁面冷冷一笑,收刀回鞘,缓步走出竹屋。
竹屋门外,两个头戴蓑笠的黑衣人,见黑铁面走出来,慌忙行礼。
“这件事你们都看到了吧?”黑铁面也不回头,目光看着远方,冷冰冰地说着。
“主人,我们绝对守口如瓶,绝不透漏半个字!”两个人抱拳行礼,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不,你们一定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一定要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是黑铁面杀了祖婆!”
“是!”
两人散去,空余黑铁面一个,他望着夜空中挂着的圆月,圆月如血,红得发紫,映照着山间竹林,气氛无比诡异。
待黑铁面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后,自竹屋房顶上跃下一人,落地如羽毛般,悄无声息。
那人青纱遮面,一身灰色布袍,那是一种隐于黑暗,便能无影无踪的灰色。
灰衣人走进竹屋,提两坛老酒而出。打开塞子,阵阵酒香袭鼻而来,应是好酒。可是,他却不是用来吃酒,而是洒满了竹屋前后,掏出火石,将竹屋付之一炬。
冲天火光,噼啪作响,映得血月愈是通红,滚滚浓烟,铺天盖地,将竹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