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柄权和南门鸿,无论年龄还是身份都相差悬殊,但二人却出奇地能聊到一块。准确来说,王柄权似乎能和很多上年纪的人聊上来,究其原因,除了他本人是个自来熟外,还跟他心理年龄已经达到四十有关。四十而不惑,王柄权虽没有中年危急,可也看透了许多道理,平日做事也都三思而行,并非依靠修为横冲直撞。如今的他不动用武力以及吓人的身份,单凭头脑仍是可以碾压许多同辈人,即使面对看起来比自己大上许多的南门家主,仍是丝毫不落下风。南门鸿面带笑意朝年轻人询问到:“之前听闻王爷在宫门处设摊卜卦,金口玉言,预测当朝时局,不知以王爷的慧眼看来,南门家可有飞黄腾达的迹象?”王柄权捋捋不存在的胡须,故作高深道:“以本王所见,南门家的气运之盛,都快顶了天了。此次朝堂之变,非但影响不到贵门,甚至令族后辈还可借此次机会扶摇而上,封王拜侯亦不在话下。”王柄权这话可不是瞎掰,自打金丹以后,肉身成圣,许多妙不可言的神通皆是无师自通,其望气功夫如今更是丝毫不输钦天监几位只能晚上看星星的老道。京中达官显贵云集,气运一个高过一个,其中最盛者自然是皇宫大内,其次便是安康王府以及公主府这种皇亲国戚住所,之后才轮到一些肱骨之臣的府邸。与王家人比起来,这些大臣们的气运自然不值一提,南门家的气运在王柄权眼中几欲通天,不仅高度在京城显贵中位居前茅,最为难得是其中带有一抹紫意,想来确有封侯入相的可能。南门鸿却没把王柄权的话当真,愣了一下后大笑道:“哈哈哈,王爷果真风趣,怪不得青儿那丫头时常提起王爷。”“她提起我?”王柄权面露狐疑,对方这句话怎么听都是恭维。且不说二人仅是有数面之缘的点头之交,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可能会在自家大伯面前提起一名男子,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对方牟利的工具,如何想都不可能会引起关注。就在王柄权疑惑之际,对方缓缓道出了实情:“青儿因为跟王妃相交甚好,所以对王爷的事也略有耳闻,再加上王爷所为之事大多惊世骇俗,这才使得那丫头如此在意。”王柄权闻言了然,自己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称得上离经叛道的事,完全背离了做一个闲散王爷的初衷,现在想想,还真不如当初直接答应做了皇帝,似乎也不比这个累多少。且皇帝若只有一个皇后,属实有些说不过去,就算他自己不急,满朝武也会替他急,自己先装模作样推诿一下,然后就坡下驴,收几百个嫔妃,至于严荣荣那边,自会有臣去对付王柄权想着想着,就又想美了,嘴角一歪,一脸痴汉相,一旁中年人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突然出言道:“不知王爷,觉得青儿这丫头怎么样?”王柄权擦擦嘴角口水,顺嘴道:“挺好的,知书达理,温婉动人,看她年纪与我相彷,不知是否有意中人啊?”南门复青有没有意中人跟王柄权没一毛钱关系,他也就礼貌随口一问,不成想就这一问,竟让对方误会了,只见南门鸿面露喜色道:“王爷若是有心,南门家不介意为王爷撮合一下,王妃跟青儿感情一向很好,想必也不会心生嫌隙。男子成家立业,成家尚在立业之前,家庭和睦,比什么都重要。”南门鸿越说越来劲,王柄权闻言却是一脸懵,这都哪跟哪,自己啥时候有心了?自己若真有心,那可就得没命了。就在他想开口解释之际,被他们背后议论的女子好巧不巧端着茶壶走了进来。女子垂着头,看不见脸色,但王柄权还是看到了其通红一片的耳根,显然是听到了他二人刚刚的谈话。王柄权一拍额头,面带幽怨看向旁边捋须而笑的南门家主,后者则还以“你放心”的眼神。女子走后一段时间,王柄权如同得了痔疮,坐立难安,生怕那青衣女子将此事告诉严荣荣,那等待自己的怕是只有“留根还是留命”这种问题了。“仙人会死吗?”王柄权心中不禁打起鼓来。就在此时,严荣荣从屋外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面带尴尬笑意的王柄权,皱皱眉道:“还不走,等人家管你晚饭吗?”陪同严荣荣一同前来的南门复青则偷偷瞥了一眼年轻男子,随即赶忙收回眼神,脸颊微红起来。见严大小姐似乎并不知晓,王柄权暗暗松了口气,随即马上回归吊儿郎当本色,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说到:“我还以为晚上也管饭呢,白瞎半天功夫,南门先生,那我们告辞了。”南门鸿连忙起身恭送,脸上却始终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严荣荣在身边王柄权也不好解释什么,只盼能早点走出南门府,等回头再说清楚。夫妻二人出了府,王柄权回头看了眼只略逊安康王府的高门,略有所思,严荣荣见对方愣在那,也懒得管他,独自朝王府方向走去,等王柄权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走远。他连忙快步跟上,并询问到:“娘子,听说你跟南门复青那几个丫头提过我的事?”严荣荣点点头,“是说了,她们似乎对你还挺崇拜,咋了?”“没事。”王柄权平静回到,面色自始至终波澜不惊。一直暗中观察对方表情的女子不由有些失落,暗道又少了个无理取闹的机会。王柄权从始至终目不斜视,但灵识早就察觉到对方表情细微变化,这才强忍住狂喜的冲动,此刻再见这位枕边人的失落模样,心中更是只剩下了“庆幸”二字。灵识向来都是被用来对付敌人,如今用来探查严荣荣,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杀鸡用牛刀,但对王柄权来说,自家娘子可远比敌人要来得可怖。王柄权走后,南门家小太爷来到正厅,南门鸿见状老实问好,南门孤点点头,一改之前骄纵模样,在尚有余温的椅子上坐下,澹澹道:“若这位八王爷真中意青儿,成全这桩美事倒也无妨。”少年话语言简意赅,南门鸿点点头,为这位小祖宗倒上一杯新沏的茶水。外人只知他南门鸿目光如炬,力排众议携家族远赴京师,却不知那命令竟是出自眼前这位小太爷的指示。世人只以为南门家最有潜质的是那位十岁便写出天宫的南门复云,却不知天宫之上仍有三十三重天外天。孤,无父也。这位命中带孤,名中也带孤的少年静静看向天边残阳,突然感慨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二月初八,公主出嫁。苏巧巧虽是民间公主,可毕竟是皇家血脉,该有的礼数一点不能少,嫁妆备了满满十八大车,若不是考虑此行太过遥远,王柄权怕是能把大内库房搬空。新娘穿着大红嫁衣走出王府门口,当哥哥的眼泪率先止不住流了下来,纵使有千万般不舍,可盖头一盖上,除了新郎官,再没谁有资格去揭开。“妹子啊,回头受了欺负,记得跟为兄说,即便千山万水,我也要再去大闹一次东罕王宫。”王柄权站在车厢外,哽咽说着道别话语,车厢内的苏巧巧肩膀微微颤动,显然也舍不得京城的家人。王柄权见状更来劲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向都是新娘出嫁要哭一场,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当哥的抢活。眼见时辰将至,周围人连忙劝说,却怎么也拉不开这位情深义重的兄长,就在这时,轿子里的苏巧巧一把掀开盖头,皱眉道:“哥,我大喜日子你能不能别哭哭啼啼地。”王柄权闻言目瞪口呆,他扇情半天,全感动自己了,这时只听车厢内的女子继续说道:“你不是要负责将我送到东罕吗?再耽搁下去就误时辰了。”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合着这位王爷搁这装了半天犊子,若不是忌惮其身份,早就一拥而上揍他一顿了。王柄权讪讪一笑,尴尬道:“这几天忙湖涂了,忘了是我送亲来着,那啥,来福帮我把玉龙牵出来,有日子没熘了。”插曲过后,一行人踩着吉时启程,朝京城北门而去。“娘子,有日子没见岳丈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上次我见他时还能披得动几十斤的铁甲呢,真是老当益壮。哦对了,大舅哥还有个儿子,名叫严尽忠,小家伙虎头虎脑挺可爱,上次就是他把人参当萝卜给我吃了。”王柄权从上路就开始絮絮叨叨,旁边骑黑马的严荣荣眉头微皱,显然不想搭理对方,她本没想来,可实在架不住对方念经似的劝说,一天说十遍,就是和尚也听烦了。不过正如王柄权所说,严荣荣父女俩也好些年没见了,恰好可以顺路探望一下。王柄权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连口水都没喝,他在东罕皇宫宰了将那点事都说了八百遍,这会又拿出来解闷了,严荣荣实在受不住,最后直接躲进了车厢。王柄权百无聊赖,探头往车厢看了一眼,原本不爱搭理他的严荣荣进了车厢仿佛换了个人,这会正和一身便装的苏巧巧聊得火热。“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孕期综合症?”王柄权滴咕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收回脑袋。见对方知难而退,两名女子不约而同偷笑起来。王柄权还算有些良心,知道要拉严荣荣跑那么远的路,便提前改装了一下马车,两名女子虽不知他搞了什么名堂,但舒适的确是实打实地提升了,不但坐垫变软了,整个车厢也不再那么颠簸,说实话甚至还有点舒服。中途王柄权实在硌得屁股疼,就想进车厢休息会儿,不料被对方直接以“女子私密话题”为由赶了出来。王柄权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愤愤不平,又絮叨了好一会,大概意思是他忙活半天还没能享受,总之满满的怨气。一行人走走停停,虽然走的大多是官道,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归功于王柄权的先见之明,两名女子并没有遭受过多劳累,反而一路当作游山玩水,将中途经历的大小城镇都逛了个遍。经过连续几日跋涉,一行人到达一处府城。因为最近风头实在太大,即便招待王爷公主这种皇亲,当地官员也没敢摆出太大排场,除了王柄权三人被特别照顾安排在当地酒楼外,队伍其余人一律到当地府衙就餐。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那位只敢在当地小贪的府台讪讪一笑,朝王柄权介绍起了同桌一位富态的老者:“这位是本地富商滕员外,仰慕王爷威名已久,听闻王爷前来,说什么都要做东请王爷吃饭。王爷应该也知道,府衙每年花销有限额,下官那点微薄俸禄又实在有心无力,这才不得已自作主张答应滕员外的请求,还望王爷莫要怪罪。”王柄权怎会看不透对方那点小算盘,摇头笑道:“本王一个吃白食的,谈什么怪不怪罪,既然滕员外做东,那本王得敬你一杯。”王柄权说着,举起手中酒杯,那名衣着光鲜的富态老者见状赶忙提起酒杯,诚惶诚恐道:“不敢当不敢当,草民敬王爷才是。”王柄权微微一笑,不再客套,碰过杯仰头喝光杯中酒,然后徐徐道:“刚刚听闻这位”“鄙姓胡。”一旁知府连忙点头答道。“哦,方才听闻胡大人说滕员外仰慕我的威名,不知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为何事啊?”对面富商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一旁胡知府。他哪知道这位年轻人做过什么呀,知府让他来吃饭他就来了,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王朝还有这样一位王爷。胡知府见状连忙打哈哈道:“王爷的丰功伟绩可太多了,要真让我们说,说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说得完。就算单独拿出一件事,那也得讲个把时辰了,这样,咱们先吃饭,吃饱以后再细聊。”王柄权微微一笑,并未揪住不放,所谓人艰不拆,这位胡大人既要打着清廉的名声将自己招待周到,还要想方设法吹捧自己,属实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