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你知道你所崇拜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吗?”僵持半晌,理查德·约翰逊终于再次发话了,“你知道她之前任职的北塔是怎样一个存在吗?”
“我知道他们因为人道主义危机而被关停,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安德鲁的父亲严肃地打断道,“这是一个以意识上传为幌子、诱骗病危患者在还活着的时候便自愿捐献脑部的疯狂机构。在被强制关停之前,北塔已经积攒了上万个活体脑部标本——他们的领头人是个把自己全身改造得只剩骨架的狂人,在机构倒闭之后不知去向。有小道消息宣称,部分活体脑标本已经流入了黑市。我敢打赌,这位陈郁‘博士’自己的实验室里,一定也还藏有两三个样本。”
李炘惊骇地看向陈郁,可后者丝毫没有动摇,只是把两手抄在胸前,眼睛看上去好像立刻就要喷火了似的。
“你这是伪善。”最后,她气到了极点,反而露出了笑容,“你费尽心思、想把北塔塑造成不受法律管辖、罔顾人道的邪恶组织,可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在公众舆论一百八十度转向之前,有多少国际学者挤破了头、只求和北塔搭上关系,把保存中心的活体脑组织视为独一无二的宝贵研究资源?你敢说你自己没有试图寻求与北塔的合作机会、没写过相关经费的申请书?”
“他写过。三次,没有一次成功通过自己院方的研究伦理委员会审核。”
“安德鲁!”安德鲁的母亲喝止道。
“再者,你在故意混淆概念,企图把附属在北塔这个机构之上的污名转移到我身上。——我自己的研究从来就和保存中心、和离体维生处理后的活体脑组织毫无干系,又怎么可能会私藏样本?我也并不是机构倒闭时才离职的,在最初的网上攻讦开始前两个月左右,我就已经离开北塔。”
“这倒提醒了我。”理查德·约翰逊飞快地调转矛头,似乎找到了陈郁新的软肋,“这么一个道德伦理败坏的机构,却居然还辞退了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假定我是被辞退——”
“作为实验对象的癫痫病人同时患有精神分裂症。”这时,安德鲁却又再次开口了,一边窃窃观察着两方的脸色,“在深脑刺激实验中,病人的被害妄想陡然加重,出了人身攻击的事故,重伤了她实验室里的一名学生。”
他的话让两方都在震惊中沉默了——陈郁好像没料到安德鲁了解得这样深入,而理查德好像没料到背后当真有黑暗的内幕。站在一旁的李炘除了摇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不影响。我不是被辞退,而是自行辞职的。”半晌,陈郁还逞嘴硬,坚持辩称道。
理查德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继续争吵下去。他重新看向安德鲁,眼里不再有教训他逆反之意,反而添上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忧虑。
“这些你全都知道?”
安德鲁耸了耸肩。
“这甚至谈不上隐秘。看看她的维基页面,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调查结果全都有梳理。”他不大情愿地解释道。
“你既然全都知道了,却还是想要在她指导下进行研究?”理查德没有理会他的评论,只是难以置信地继续问道。
“这我也想问。”有那么一瞬间,陈郁没忍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安德鲁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我寻思,我现在是那个志愿成为受试者的病患,而不是研究者了。”最后,他以阴暗的语调自嘲道,“无论如何,我肯定不会是被打的一方。”
这自嘲并不成功。在场没有哪怕一个人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