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李炘试图和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个子守林员搭话。
“你们是一直常驻在萨顿海旁吗?”
后者眨了眨眼,对李炘友善地笑了笑,却什么也不回答。
“抱歉,这是什么敏感话题吗?”李炘有些困惑地问道。
“你问他是没有用的。”这时,女护林员插话道,一边端起咖啡杯来,“他是聋人。”
“哦!真抱歉。”李炘吃了一惊,继而赶紧道歉——他继而懊悔地意识到,即使是道歉,对方也听不到。
戴护耳帽的小个子护林员反而比李炘更加镇定。他安慰地拍了拍李炘手背,一边摇了摇头。
“说回你刚刚的问题:我们隶属国家公园管理局管辖下的特殊分支,负责观测造访区边境的具体位置和变化情况。”女护林员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是轮岗制,一般在同一个地区会呆大约三四个月,季度结束后会被调去其他地方。”
“这样。”李炘两手交握、搁在餐桌上,“我猜萨顿海肯定是其中最难熬的地区了,对吗?”
女护林员一摆手、爽朗地笑出了声。
“你们这趟是从雷奇安卡来的,对吧?”接着,她解释道,“从雷奇安卡继续往北四五百英里的样子,有一个名叫死马镇的小城。死马镇再往北一百英里,有一片名叫卡克托维克的监控地带——要我说,那才是状况最糟糕的营地。”
“怎么说?”
“我们上次被派遣到那里是十月份。那时海冰已经渐渐成型,居住在附近的土著会开着雪橇艇登上海冰、用猎枪捕杀鲸鱼作为来年的口粮。”女护林员说着,突然看见史蒂文露出怀念的笑容,于是又朝他点了点头,“这个你肯定相当熟悉了,是不是?”
“卡克托维克附近住的是哪一族?”史蒂文问她道。
“因纽皮雅特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史蒂文点了点头。
“我自己是四分之三的尤皮克人——剩下的四分之一来自我俄裔的祖父。”他继而答道,“我们尤皮克人与因纽皮雅特人算得上远房表亲的关系,语言和习俗有很多互通之处。他们在极北边的区域活动,而我们集中在北部偏西侧。”
“你们也捕猎鲸鱼?”
“不光是鲸鱼。海冰初现的季节对我们来说等同于捕猎季节,几乎全村适龄的人都会出动,追猎海狮、海豹,海豚一类。”史蒂文解释道,“当然,一切都是在控制范围内进行的。土著民享有捕猎鲸鱼与其他小型鲸豚类动物的特权,但为了防止过度捕捞,所有猎到的动物只能作为村落口粮、不可作商业用途。”
“这样。”李炘仍然是一副困惑的表情,“这和最糟糕的营地有什么关系吗?”
“问题就出在这堆鲸鱼上了。”女护林员叹了口气,“由于猎捕的鲸鱼在一天之内无法被完全肢解、储存起来,生肉和血腥味引来了大批白熊。为了防止偷食,土著民的猎人们彻夜朝空中鸣枪、驱赶企图靠近的白熊。”
史蒂文一副深有共鸣的表情点了点头。
“这对守夜的猎人们自然不是个好受的差事——毕竟在十月的卡克托维克,深夜里已经冷到鲸血都能冻结的程度了。但对我们守林人来说也难受得要命。”护林员继续说道,“卡克托维克的看守营地简陋得要命,不过是一只垫了些保暖材料的集装箱而已。外边的人一旦鸣枪,集装箱里就吵得根本让人无法入睡。”
她苦笑着看向戴护耳帽的小个子守林员:“老兄,你倒好,压根什么都听不到,倒头就睡。整个捕猎季我可惨得要命,压根没有完完整整睡过一晚上好觉。”
后者认真地看着她嘴唇的动作,这时只是耸了耸肩、安静地露出一个微笑。
“你们俩经常值守同一个地方吗?”李炘一边把落在桌上的残渣收拾回餐盘中,一边问道。
女护林员点了点头。
“怎么说呢?我们默契很好。”她思考了一会儿,有些征询地看向小个子的护林员,“我俩是同一期入队的,从训练结束后初次组队就相互搭档了——他不喜欢队伍里因为他个头小就常常挑衅他的其他蠢货们,而我受不了啰啰嗦嗦无法闭嘴消停的搭档。”
“这样。”
话头再次断掉了。又过了半分钟,史蒂文抬手看了看表。
“我们可能尽快要准备出发了。”他提醒道,“如果想要今晚赶回瓦迪兹,就得赶紧收拾上车了。”
李炘、格雷格和郑敏之点了点头,各自准备起身。
“谢谢招待。”史蒂文对两位护林员说道。
女护林员点了点头。
“有缘还会再见的。”她答道,任凭四人从她身边经过、朝她背后的木门走去,始终没有回头。
坐在她正对面的小个子守林员目送四人离开,无声地露出温厚的微笑,一边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