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府中人都用上了冰,也就到了薛姨妈的生辰。这天众女眷一起热闹了一回,男人们都在外头当差,直到下衙了才回来。
待宴席结束,贾珠用过晚膳也到水榭这边吹吹风。这时节天黑的晚,映着晚霞,火红色的云横亘在苍穹之上,把湛蓝的天空都染红了几分。
贾珠沿着水榭连廊一边走,一边欣赏如斯美景。待到了连廊尽头,却见假山上的一处亭子里似是有人。
他想了想还是拾级而上,里头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却是宝钗。
二人见是对方,都有些惊讶。贾珠先开口笑道:“原不知是表妹在此。”
宝钗神情有些个不自然,还好亭中光线不好,她脸上的神情掩在阴影中看不大清楚。
自察觉不受控制地被大表哥吸引,似是生出些悸动,她觉得这样不对,便决心要躲着对方。没想到今天在此处纳凉,竟这般巧的遇上他!
闻言,宝钗攥紧帕子,暗暗挺直了脊背,面色也恢复正常。她微微一笑:“大表哥,我在此看云。今天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火烧云吧。”
贾珠挑了挑眉望向天空,笑道:“你说的很是。”
二人一时无话,贾珠觉得宝钗年纪小,跟自己也不熟,虽然现在四下无人,但总归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便准备告辞离去。
宝钗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心中的话竟脱口而出:“大表哥,是不是女子一定不如男?”
贾珠正准备下台阶,闻言看向宝钗,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宝钗心下暗恼,说好了要离这人远些,怎么偏主动找人家说话。不过眼下说都说了,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家的情况,表哥也是知道的。
我哥哥十一了,不爱做生意,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可他又要继承家业,爹娘常为此忧愁。眼见着如果哥哥立不起来,薛家就要衰败下去,这是万万不行的。
可若是让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到时候族里哪有我们长房的立足之地?说不得连家主和族长之位都难以保全。
所以我左思右想,试图在书里找一找办法,可惜至今一无所获。我爹常夸我聪明,遗憾我不是男儿身。可女儿身就不能为家族出力吗?
刚刚我看天上的云,它们没有性别之分,都能徜徉于天空中一展风采,着实令人羡慕。”
贾珠闻言挑了挑眉,倒觉得自己对这个表妹了解的太浅了。从剧情里看,这位谨慎随时,处处妥帖。时时规劝薛蟠,为家业操心,却对困境没什么办法。
没想到她九岁的年纪就能看到薛家的困境,甚至还想亲自破解这个难题,倒让他觉得这位不可以寻常女子视之。
想了想贾珠笑道:“表妹说的有理,这样罢,我跟你讲个故事。”
于是他又在亭中坐下,对着宝钗,说了一回长宁公主的故事。真没想到,前几天才听了人家的故事,这就派上用场了。
宝钗听他娓娓道来,虽天色渐暗,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有了光。
贾珠说完,看着她又补充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必在乎世人的看法。但此事得薛姨夫支持才好,否则只怕你寸步难行。”
宝钗见他神情认真,双眼中满满映着自己,不知怎的突然心跳得极快,脸上如火烧一般。
她连忙起身一福,结结巴巴道:“多…多谢表哥开导我,我晓得怎么做了。”说罢,她定定看了一眼贾珠,提起裙摆就跑下台阶,周围顿时带起一股凉风。
贾珠不明所以,见她突然像只兔子一样蹦起来跑了,不由挠了挠头。斜倚在栏杆上望着半轮明月,良久才发出一声轻笑。
探春站在假山下,仰头望着那个身为族中出众子弟的大哥,见他对自己在此一无所觉,这才轻轻转身走了,神情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却说宝钗一路小跑出了水榭,在半道上遇到了前来寻她的莺儿。莺儿急道:“姑娘去哪了,婢子寻了半晌都没找见,可把我急坏了。”
宝钗此时心情颇好,伸手捏了捏莺儿的脸:“没去哪儿,就在水榭这边看风景。”
莺儿将信将疑,自己刚才明明在这里找过的,没见着姑娘啊?不过她也没想太多,只当自己刚才粗心漏看了,也没再多问。
于是主仆二人一路相携着回了梨香院。薛姨妈今天过寿,贾家这样重视,足见对薛家的看重,所以薛姨妈十分高兴。
此时见女儿回来了,以为她在水榭那里善后,笑道:“我的儿,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说罢,又让人给宝钗冲碗蔷薇露喝。
宝钗连忙摇头:“大晚上的喝那个甜腻的很,还不如来碗绿豆水呢。”
薛姨妈闻言连忙道:“莺儿,去厨下要两碗绿豆水来,正好我也想喝。”
莺儿笑着应了,旋即转身去了厨房。薛姨妈跟女儿说了会话,一时用过了绿豆水,宝钗这才跟母亲告辞,往自己屋里去了。
等洗漱后躺在床上,宝钗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时下男人多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多么好强。
当问出那句“女子是不是一定不如男”时,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承认吧,自己对大表哥怀着不一样的情愫。哪怕他已经娶妻,比自己大八岁,没什么可能在一起,可万一他喜欢的就是那种温柔和顺的女子,自己这般岂不白白让他讨厌?
可大表哥不愧是她欣赏的男子。他不仅没有厌恶,反而用长宁公主的故事勉励自己。
一念至此,宝钗难掩心中的喜悦激荡。她下床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沉吟片刻在一条帕子上写了两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等吹干墨迹,这才小心翼翼把它叠了起来,夹在一本游记里,熄了灯上床歇下。
说起来今天薛姨妈母女的心情都很不错,在国子监的薛蟠却十分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