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见状心中熨帖,口中却是:“你且顾好自己,为父还没老到要儿子扶呢!”
贾珠和便宜老爹相处了三四年,早就知道这位很是有些口嫌体正直,见状嘿嘿一笑:“知道知道,不过是我这两条胳膊闲着,它们有自己的想法。”
贾政瞅着儿子有些无奈:“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就知道哄人!”
贾珠见他说是这么说,唇角翘的不知多高,便也不戳穿他了。殊不知随行的几个下人俱是心中忍笑,再想不到珠大爷这般诙谐。家里这些小爷,怕是只有这位不怕老爷吧?
父子二人就这么一路相携着进了书房,贾政让上了壶热茶,这才打发人下去,紧闭窗门。
贾珠极有眼色地给老爹倒了一杯,贾政见他这般殷勤,开口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无他,近一二年长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凡来找,定是有事,他已经习惯了。
贾珠给自己斟了一杯,啜了一口方道:“不知爹对大妹妹的亲事有何安排?”
贾政见他大晚上的竟是问这个,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他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为父觉得,让你妹妹进宫也是条路。”
贾珠一听果然如此,顿时面色一肃:“爹,咱家的荣华富贵不能靠这个,还得男人们自己拼搏才是。”
贾政闻言笑了笑:“你大伯的意思,元丫头进宫不仅对家里好,对你亦有助力。况她自小受家里抚育之恩,回报家族也是应有之义。”
贾珠耐心劝道:“爹,妹妹进宫有三不妥。第一,元丫头年幼,宫里岂是好待的?不得宠便罢了,万一丢了性命岂不令人痛惜!
再说了,陛下如今独宠甄贵妃。甄家和咱家虽是老亲,但送妹妹进去争宠,您不怕甄家和咱家生隙?毕竟比起咱家,甄家才是陛下心腹,独他家接驾四次!
第二,如今的形势您也知道,陛下年逾五十,膝下唯有三子。就算妹妹进宫后得了皇子,于咱家也难有什么大好处,皇子也不过日后一闲散宗室罢了。
若是您和大伯还对皇子夺位有野望,儿子劝您趁早打消这念头。不提如今仍有太子,就说陛下难道愿意他百年之后,把江山交给少主?主少臣疑导致江山动乱的例子还少吗!”
贾政听他竟然说到这儿了,连忙斥道:“大胆!不得妄议皇家!”
贾珠连连点头:“好的,我不说。那您有没有想过,为何咱家如今除您和我有实缺,大伯他们都只在朝中有个爵位?
除了个人才能和际遇,不过是咱家先祖掌兵权,军中声望极高,让人不安罢了!且如今京营节度使是王家舅舅,咱家再送个王舅舅的嫡亲外甥女进宫,您说会不会遭人忌惮?”
长子虽然声音低低的,但听到政老爹耳中,仍觉心惊肉跳。他以往没想过这些,此时惊得一时没能言语,良久才低声喝道:“别说了!”
贾珠知道政老爹为人一向有些古板固执,认准的事十匹马都不一定拉的回来,所以才想下个猛药。如今看来药效挺强,政老爹手中的茶都洒了。
见状,贾珠也缓了语气,又道:“好罢,那儿子再说最后一条。我一直觉得,大好男儿前程当靠自己,哪能让家中女子牺牲。父亲也熟读史书,自是知道那些外戚之家,大多难以长久。
况儿子既然科举出仕,就是奔着将来入阁拜相的。若是妹妹进宫得宠,那些清流本就看咱们武勋不顺眼,哪能眼睁睁看着我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少不得要因此下绊子,这绝非我所愿。
所以,妹妹进宫有三不妥,还请父亲打消此念。”
贾政听了长子一番长篇大论,此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本也以为送女儿进宫是锦上添花,甚至能让贾家再获荣宠,可听儿子这么一说,自家似是低调些才能安安稳稳过下去,否则反倒有些危险。
长子一番话,让政老爹那争荣夸耀的心都熄了大半。他只觉喉咙干涩,良久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为父知道了,我再想想罢。”
贾珠看他面色苍白,神情不属,知道今天的谈话只能到这里了,便起身行礼告辞。
政老爹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让儿子下去,这才一杯接着一杯喝起茶来。
等王夫人派人来问时,贾政只说今天歇在书房了,便打发那人回去。王夫人虽觉着丈夫过年宿在书房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只得自己独自歇了。
贾珠冒着雪一路回了延辉院,丝毫没受刚刚那些话的影响。试了试媳妇亲手做的新衣裳,他心情颇是愉悦,搂着媳妇早早歇了,很快就进入梦乡。
反倒是政老爹被儿子放的雷惊到,只觉整晚浑身冰凉。也不知是不是茶喝多了,竟是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四更天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早上,贾政在书房独自用了早膳,又枯坐了一上午,晌午过后,便倒贾母那边,避开人私下跟母亲说了此事。
贾母见他才过了一晚上就如此憔悴,既知他是没经历过风浪心中害怕,又为贾珠的敏锐感到欣慰。她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少见地拍了拍儿子肩膀:“你能想明白甚好,就不要跟着你大哥裹乱了。
我一辈子身居内宅,到底见识浅薄,竟没珠儿看得深。我只觉得元丫头花朵一般的年纪,进宫实在太苦,倒没想到这些事上来。
既这样,我看此事便罢了,日后再不许提起。等过了年就让你媳妇张罗张罗,早些给元丫头寻门好亲事吧。”
贾政听了应是,贾母看他疲惫不堪,连忙打发他回去歇歇:“不必想太多,免得心思重了伤身,这事已是翻篇了。
我看珠儿是个一心为家里的,你虽痴长些年岁,倒不如他小孩子家看得长远。以后他说的话,你得放在心上。”
贾政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来:“母亲说的是,儿子知道了。”说罢起身跟贾母告了辞,便往荣禧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