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仍在剧烈沸腾,相信再过不久,里面的高汤就会被完全熬干,换言之,房间里的重量正在持续不断减少,如果这是引爆炸弹的条件,那么……
一个钟头的时限转眼将至,若是张谦迟迟不露面,随时待命的大头势必会按照约定,亲自带领兄弟们冲进来,那么所有人很可能都将……
船迟又遇打头风。面对难以逆料的未来,张谦不觉倍感头痛。
为了应付那位先生编织出的罗网,他已拼尽全力,虽是临时急就,被迫上轿子,好歹也凭借着以胆博胆,最终逢凶化吉,无论过程如何,付出何种代价,最起码没有输得一败涂地,丢掉性命。
可是现在,他的信心就像体力一样,早已点滴不存。
『如果那位先生得知自己妙计成空,你猜……他会不会气到吐血?』
『假如你有破局之法,便不会故作轻松,说这些废话!』冰美人大动嗔心,态度忽然强硬起来,『你个混蛋不能走,必须要救我!』
『变戏法的瞒不过打锣的,就算你扮起一副讨人嫌的模样,我也不会上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赶我走,因为兄弟我实在怕得要死,要是有力气,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你可真诚实。』
『人,无信不立,无诚不久,诚实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哈!』张谦洒然耸肩,鼓其如簧之舌,打蛇随棍上地吹起法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你知不知道,那位先生为何执意要对你下手?』
『小胡既已拿定主意,要与他周旋到底,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不是在下自夸,在让人「消失」这件事上,我还是比较有心得的,即使这次的目标,是传说中的那位先生……』
预防隐患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前消除隐患。
『你可真够朋友。』丝丝深深望进对方眼里,眼神冷得像一把刀。
『还是被你看穿了,唉,我果然不是做演员的材料。』莫说进行刺杀,张谦连接近那位先生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还不走?』
『怎么走?我是鬼手,又不是鬼脚、鬼屁股、鬼翅膀,爬不出去也滚不出去,更没办法飞出去!坦然接受现实吧,春梦秋云,瞬息幻变,终将了无遗痕……人呐,终有一死。』
哀莫大于心死,意懒心灰的张谦又闭起了眼睛。
丝丝依旧不肯放弃,或者说,她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放弃」二字。
『有力气讲话,却没有力气逃走,该说你懒惰,还是该说你愚蠢?』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别人来救我的机会。』男人缓缓推高嘴角,犹如偶然发现猎物的郊狼,倏地扬起一脸邪魅玩味的笑容。
言罢,他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银光锃亮的匕首,不见血迹,但是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就像夕阳最后的残照,情人心碎时的眼泪。
这间屋子并非什么机要重地,任何人都可以出入,但是能做到「神出鬼没」的,却实在不是很多。
张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要时机合适,任何人都可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但是能做到悄无声息,直至最后一刻才被察觉的高手,也实在找不出几个。
不少人都做过类似的尝试,企图用锐器抵住张谦的喉咙,割破他的肉,渴望他的血,结果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都去了同一个地方,一个充斥着绝对安静,最接近永恒的地方……
从过去到现在,仅有三个人是例外。
一直追随在胡十八的身边,并且向来一言不发的老金,便是其中之一。
『你赢了。』
张谦骈指推开刀锋,盛意拳拳,奉上一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苹果,神色从容写意,动作行云流水,对这类事显然已经见怪不怪,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
老金毫不客气地笑纳见面礼,拿起色泽诱人的成熟果实,对准最圆润饱满的部位,使劲儿啃了一大口。
『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张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身上的肌肉已经彻底放松。
『她为什么要杀你?』丝丝截口道。
『因为我们有仇。』
『什么仇?』
『死仇。』
『什么死仇?』
『就是那种解不开、逃不掉,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清的仇恨。』张谦长长吐出一口郁闷的浊气,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心跳也在有规律的放缓。
丝丝还是不懂,还是完全无法理解。
『你们谁欠了债,谁又是债主?仇恨的内容是什么,非要分出生死,才肯罢休吗?如果她随时都想杀了你,你又为什么不反抗,先下手为强?』
『其实你还是很善解人意,机伶聪巧的。』
郊狼般的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亦正亦邪,若即若离,仿佛有些不怀好意,又像是在打趣捉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冰美人为中心,如铅坠的沉默立刻扩散开来,如同裂岸的惊涛,威势直指改调笑为苦笑,以无奈易无畏的男人。
『开个玩笑而已,哈……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就不能放下架子,稍微轻松一下吗?』痛痛快快认,老老实实做人,张谦连忙举起双手投降,既卑微又滑稽,片刻没敢耽误。
冰美人不动声色地歪过脑袋,不自然地咳嗽了两下。
『速速如实招来。』她的声音也变得怪怪的,像是在憋气似的。
『请你高抬贵手,最好不闻不问,』张谦转头看向老金,一双虎目骤然放光,爆起如电精芒,『我与她的事,谁都不能插手,就连小胡也不行……』
前一句是客气的商量,后一句则是绝对的命令,给足了丝丝面子,也展现了他的坚决。仇恨不是儿戏,他与老金也已不是孩童,无论何时,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善解人意的冰美人很快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居然蠢到妄图介入一段「不可介入」的关系,调解一场「无法调解」的仇恨。
高冷不是傲慢,她可能有些不合群,但是并非不讲道理。
『请接受我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