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暗咬舌尖，以疼痛驱散惊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已被逼入死角，没有足够的反击力量，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除了任人使唤、摆布和宰割，如今的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看样子，张先生已经看清了形势……很好，人可以不聪明，但是一定得清醒。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张先生这般，聪明却不自负，清醒又知趣，世界上可能会多些精彩，少些无聊。』
那位先生打破张谦制造的沉默，言谈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傲气，与此同时，掌握主动权的他正以旁敲侧击的手段，摧毁着玩具的心理防线。
是玩具，不是对手。
能够跟他平起平坐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对手，至于玩具，则是只配被他踩在脚下，肆意摆弄，供他取乐的对象。
这不是张谦第一次被别人看扁，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打算纠正对方的看法。
『你的地盘，你说了算。』他耸起肩胛，向下咧了咧嘴，将「无助」刻进眼里，将「无奈」写在了脸上。
这种程度的障眼法，当然骗不过那位先生。
玩具还没有抛弃信心，丧失斗志，甚至还在自作聪明，暗暗积蓄力量，图谋反抗，企图重整旗鼓，想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没错，继续挥舞起你的拳头，扭动起你的腰肢，击倒迷茫和彷徨，咬着牙挣扎下去……就是因为这样，这场游戏才有趣好玩啊！
『有两件事想请教张先生。』
『请讲。』张谦喜欢讲话直截了当，不拐弯抹角的人，即使这家伙是他的敌人，而且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他。
『张先生是否清楚胡老板的下落？』
『完全没有头绪。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知道他在哪儿，也不会开门揖盗，把危险引到那小子的身上。』
『伟大的友谊，弥足珍贵，感人至深！』那位先生由衷赞叹道，『张先生对胡老板的忠诚，实在令人钦佩！那么，请问张先生是否愿意陪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下地狱呢？』
图穷匕见。
无生恋，无死畏，无魔怖，张谦摆出一副「早知道会这样」的样子，似是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
侍立在侧的店伙计踏前一步，来到客人身后。
张谦静心安坐于轮椅之上，左手据膝，右手持颐，呈凝神倾听状，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暗叹一声，似已放弃了所有抵抗。
店伙计突然僵立在原地，就像有人按下了时间静止的按钮。
他察觉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攻过来？』
恶魔的低语应景地响起，张谦微微闭起眼睛，勾起嘴角，以充满撩拨意味的口气，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的身体处在绝对放松的状态，处处都是破绽，精神萎靡不振，气力已近枯竭，完全没有一战之力，仿佛一件易碎的瓷器，脆弱不堪，一触即溃。
『别再疑神疑鬼了，没错，我确实是在虚张声势……如你所见，我受了重伤，远不在最佳状态，如今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杀我，别犹豫，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张谦继续蛊惑着对手，笑容不改，整个人还是动也不动，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半分。
那位先生没有出言提醒自己的手下，破坏紧张刺激的残酷气氛。不畏与无畏，勇敢与莽撞，理智与冲动，血与狂暴……如此难得的杀戮游戏，实在很适合作为开餐前的余兴节目。
眨眼间的功夫，店伙计的额前已经挂满冷汗，面色晦暗无光，双手颤抖不止。
是时候了。张谦为即将失去平衡的胜负天平，填上了最后一块砝码。
变魔术般地，他的手里多了一只小瓶子。
『你有没有觉得，心脏跳的很快，精神很难集中，视线也有些模糊？这是因为在你推轮椅的时候，我悄悄做了件有趣的事……』恶魔吟唱起了蛊惑人心的咒语，『这是解药，距离毒性发作还剩不到三十秒。』
生死当前，店伙计终于失去判断力，伴随着理智的全面决堤，发动了终结对峙的全力一击。
他的身手原该十分敏捷，他的拳头本应无比坚硬，然而现在，他却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只能任由眼泪、鼻涕和口水同时流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下去，倒在落满尘埃的地面上。
『无需害怕，毒素只会麻痹你的神经，却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张谦掰开店伙计的嘴，将解药灌了进去，『生命很美丽，这个世界亦是如此。』
店伙计的嘴唇忽然动了动。
望着那双正在经历「地震」，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眼睛，张谦立时放弃表情管理，以不经意流露出的苦笑，取代了恶魔的虚伪笑颜。
『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什么要取你性命？如果没有接到命令，你会主动找上我，随随便便地动手杀人吗？』
店伙计的呼吸短促而剧烈，眼前已经有了雾气。
『世界那么大，你该去看看！』张谦给予对方一个鼓励的目光，随即敛起笑容，将视线重新投向垂帘之后，『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
清脆的掌声适时响起。
『鬼手传人，果然名不虚传，这份小才艺可真是精彩呢！恭喜张先生，你赢得了与我同席而坐的资格。』
『跟你的手段比起来，我的这点儿小伎俩实在不够看……』
张谦所料不错，这场剑拔弩张的生死对决，只是一次用来探查他底细的测试。
刹那间，那位先生看穿了玩具的想法。
『张先生误会了，我从没想过要测试你。』
『哦？』
『这是一种娱乐，使人愉悦、供人消遣的娱乐。无论你们两个谁活着，谁死了，又或是全死全活，都不会影响享乐的机制。这么说吧，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张先生是否听明白了？』
那位先生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张谦点头，微笑，怒火中烧。
『张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否愿意追随自己的朋友，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