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些拿不定主意，可牛老大毕竟不是被吓大的，更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铁血手腕，杀伐决断，他之所以能从社会的最底层，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就是一股子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的狠劲儿。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曾磨灭他的意志，反而令他日日居安思危，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任人随意欺辱践踏的人下人。
『媛夫人说笑了，老牛做的可是正经生意，就是向天借个胆，也万万不敢私设刑场，随便为难他人啊！』
牛老大仍是装傻充愣，满脸迷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唇角泻出一丝深邃不可测的笑痕，唐可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显是早就料到事情不会一帆风顺。
『早就听闻牛老大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今日亲眼得见，确非空穴来风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岂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这副四平八稳，有恃无恐的模样，当真是越看越让人心里打鼓。
打江山不易，坐江山更难。
牛老大不觉掂量起得失利弊。扪心自问，自己使劲浑身解数，如此不遗余力地与这个女人作对，究竟是否值得？倘若双方最后真的势成水火，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又是否会信守承诺，助他一臂之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灾大难面前，什么忠诚盟友，全是假的……牛老大真正在乎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能令媛夫人关怀备至，愿以千金换之的这位，想来一定是个特别的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彼此彼此，牛老大给予他的待遇，也是相当特别呢。别的人都是用一样东西换自由，牛老大却在他这里，取走了两样东西。』
唐可媛还有半句话没说，即使失去了两样东西，她的阿牙也没能获得自由。
饶是如此，她的话也已经足够不给对方面子了。
又是一番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牛老大愈发笃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心念电转间，已然换上皮笑肉不笑，肉笑眼不笑的虚伪面孔，尽展能屈能伸，阴险诡诈的枭雄本色。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娘」，媛夫人的这份礼物，老牛收下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江湖上可不只有打打杀杀。
唐可媛轻点下颌，略略表达了谢意，举止端庄优雅，神色温婉可亲，给人以简单却不敷衍，稳重不失灵动的感觉。
见过鬼怕黑，牛老大顿觉狼狈不堪，手足无措下，眼角不由得狠狠抽动了两下……早听说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玉面罗刹」，每次施展狠辣手段前，都会扮起一副素心静好，浅笑安然的模样。
念及至此，不由得心生暗鬼，胆战莫名。
『出了什么事嘛？』热烈如正午骄阳，旖旎若湖畔春光，唐可媛的笑容愈发娇艳欲滴，明媚醉人。
『只顾欣赏媛夫人的绝代风华，结果忘记了填饱肚子，嘿，老牛果然不适合配美人儿吃饭……』牛老大打了个哈哈，随口胡诌道。
『寻常小聚而已，牛老大还请随意些，』反客为主，唐可媛尽显东道之谊，『火锅要趁热吃，凉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盈盈秋水，波光粼粼，脉脉含情的美目飘向第四口铜锅，有意无意间，升起一抹缥缈如烟，亦真亦幻的美好笑意。
猝不及防下，牛老大精心经营的虚伪面孔，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目光移到正在翻滚的汤水上，脸上更是阴晴不定，一阵青一阵白，心想若是砌词推搪，恐会立刻引起对方的怀疑，可要是按兵不动，又会陷入难以摆脱的劣势与被动。
不管一个人的意志有多坚定，只要尝过最后这口铜锅里的东西，都会不受控制地产生重重幻觉，享受到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快乐。
但当药效退去，曾经的天堂将会瞬间变为地狱，而那无上的欢愉，也会随之变成世界上最痛苦，最钻心的折磨。
然后，你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这份「惊喜」原本是为唐可媛准备的。
『牛老大还在等什么？』黑白分明的眸子堆满巧笑，异彩涟涟，眉眼间自带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与味道。
『这个，嘿……』
『是不是吃的太咸，影响到了胃口？』
『媛夫人明鉴。』牛老大含糊地应了一句。
『这就奇怪了，我明明托人给厨房带过话，要他们少放些盐的。』
目光交击，唐可媛轻托胜雪香腮，带着三分谐谑的神色，深深看进牛老大正在经历「地震」的瞳孔。
闷热异常的斗室内，顿时静至落针可闻。
牛老大勉强保持着镇定，却是自家之事自家知，今天的这个跟头，他是栽定了……唐可媛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根本无从分辨，因为早在多年前，他就由于头部遭遇的一次重伤，永久失去了味觉。
这件事被牛老大视作最高机密，知晓其中内情的人自是少之又少。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的任何弱点，都会成为他的命门，若是给别有用心之人寻到，后果将不堪想象。
刹那间，牛老大动了杀心。
身后的金刚立即生出感应，霍地抬起头来，面对笑容可掬的唐可媛，射出两道不带任何感情的空洞目光。
『啊呦，差点儿忘了，第二件礼物还没拿出来呢。』妖精突然合十双手作响，眼前一亮，作恍然大悟状。
那箱钞票只是用来交换情报的花费，亦是双方早就商量好的，故而不算礼物，更算不上是惊喜。
『媛夫人难道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有些晚了吗？』牛老大摘下虚伪的面具，嘴角勾起一丝阴测测的弧度。
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唐可媛却是自得其乐，兴致盎然，颇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意味。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意，倘若落花有情，流水有意，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