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儿是个很随和的人,随和并且平静,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娘,这个男人也绝不会动怒,反而还会劝对方注意身体,不要大动肝火。
跟他作对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下场。
要么突发恶疾,病死在了自家的床上,要么出了意外,横死在了无人的小巷。
人藉气以充其身,故平日在乎善养,所忌最是怒。怒心一发,则气逆而不顺,窒而不舒;伤我气,即足以伤我身。
遇事制怒、息怒、戒怒,方可无风无雨,无病无忧。
一曲终了,喧嚣尽去,前尘重归平静。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唐可媛还是没有回过身来。
『见得多了,就不害怕了。』马三儿的双眼也没有抬起。
『据我所知,隔岸观火的人,常常会殃及自身,不知道马先生有什么打算……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可是有干掉你的打算呢。』
『小的是个既没骨头,又没胆子的软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不想知道。』
马三儿的脑袋垂得更低,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自信的笑意。
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也不需要虚张声势。
唐可媛的反应很快印证了他的判断。
『照我看,某人的骨头不但硬得可怕,胆子也蛮大的哩……』笑声甜美,丝丝入骨,自带让人神迷心痒的魔力,『请问一下,牛老大准备在哪里请我吃饭呀?』
『一家名叫「虎啸」的会所。』
『名字挺俗气,完美符合他的气质和品味……你是不是想问,我既已接到请柬,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请媛夫人赐教。』马三儿立刻捋直身子,上身前倾,持重中见谦祗,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如果你是我,会不会赴牛老大的约?』
『小的只是个胆小怕事的无名小卒,既无毅然赴约的豪气,也无遗弃请柬的勇气,更不值得劳动老板,专程请我吃饭,所以,不是小的不想去,实在是我不敢去,不能去,不配去。』
『有你在身边,牛老大可以高枕无忧啦……』唐可媛又是一笑,言辞间自有一股引人深思的暧昧意味,『真是可惜呢,想要说动我,你还差一样东西。』
饶是马三儿的城府再深,此刻也不禁心旌摇曳,面露异色。
『请媛夫人示下。』
『揣着明白装糊涂,唉,为什么男人都喜欢这个样子……倒数三个数,如果你还是这副「傻头傻脑」的样子,就可以去找阎王爷报道啦!』
唐可媛从不会威胁别人,因为她根本不必这么做。
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决定他人荣辱、生死乃至命运的游戏,就像其他许许多多的男人一样,这场游戏的主角,也只不过是一个供她消遣,能让她略感愉悦的玩具。
沉重隐晦的叹息声中,马三儿目视着媛夫人的背影,缓缓挺起了腰板。
他的眼神森冷而凌厉,面容肃穆而镇定,再也不是那个任人随意拿捏、侮辱甚至踩在脚下的软蛋了。
真正的聪明人可能会做错事,但是绝不会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唐可媛也终于侧过身来,美目盼兮,深深望进了对方的眼睛。她在等待他的自白,他的顺服,以及一份他特地带来的礼物……
两人的目光甫一接触,马三儿便有种难以招架,并且无从躲避的感觉。
他能无比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女人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
所以他不能说谎,决不能。
『夫人所说的那样东西,就在我胸前的口袋里,』马三儿苦笑,『除此之外,我还在那里藏了一把枪。』
『你倒是准备的齐全。』
『夫人的手段,在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在您的面前,有些东西可以用不上,但是不可以不准备。』
『不错不错,小马儿总算肯说实话啦……那么,你是打算送我礼物,还是请我吃子弹呢?』娇憨又烂漫,唐可媛扮了个可爱的鬼脸,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得不承认,她开始喜欢上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马三儿开始头痛了,每当遇到天大的难事时,他的脑袋都会立马做出反应,像是给人拿斧子劈开了一样,钻心的痛,不停的痛。
他极少会佩服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人。
从小到大,他只懂得敬畏对手,但是几乎不会佩服他们。
因为他总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我打算将两样东西都献给夫人,毫无保留地献给夫人。』这是马三儿的心里话,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多情善变的唐可媛却不买账。
『礼物象征着你的心意,枪又代表了什么?杀戮,鲜血,还是永无止境的仇恨循环……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嘛?』
马三儿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要让他站立不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女人!
就在他的精神深陷桎梏,身心饱经摧残时,对面的妖姬又发话了。
『开个玩笑而已,小马儿真不禁逗……玩闹的时间结束啦,该办正事了。来吧来吧,快让我瞧瞧牛老大的诚意!』
危机警报暂时解除,虎口余生的马三儿喘了一口气,但却不敢掉以轻心。
他还得从胸前的口袋里,亲手取出那颗「烫手的山芋」。
灯火阑珊处,酒保正站在吧台里,心无旁骛,静静擦拭着玻璃杯。他的姿势是那么的自由随意,又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将整家店笼罩在了他的视野里,无论敌人在哪个方位,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启动,终结一切麻烦。
马三儿将右手伸进西服外套时,酒保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怎么啦这是,你们都是木头人嘛,干嘛搞得这么紧张?』唐可媛看着小马儿,勾了勾手指头,『不用再酝酿情绪啦,直接拿给我就好。』
『遵,遵命……』快步上前,马三儿呈上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里有两样东西,一团黏糊糊的头发,一颗带血的牙齿。
阿牙的头发,阿牙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