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如涛,树影摇曳。
一支车队冲破黑暗,驶向充满未知的前路。
最后一辆车里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正懒洋洋地「瘫」在座位上,单手扶方向盘,旁若无人地剔着牙,另一个则在闭目养神,动也不动,犹如老僧入定。
『如果不是能听到你在喘气,我真以为你已经挂了。』乌鸦砸了砸舌头,正在回味亲手烹饪的那桌子菜肴。
塞在牙缝里的东西,则能帮助他更好地唤醒记忆。
张谦实在很想好好休一会儿,但他同时也明白,没人能在一只聒噪的乌鸦身边偷得片刻清闲。如果他接着装睡,难免会引来更多的烦恼。
所以他只能回答。
『就算要死,我也不会死在你的眼前。』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坐在我的尸体旁,放声大笑,大声嘲弄我,挖苦我,揶揄我,说我是个傻子,倒霉又短命。』张谦的情绪得到了宣泄。
『我认为你说得很对。』
乌鸦今晚真的开心极了,总是没事儿偷着乐。
他终于把毒苹果脱下了水,终于不用再监视这个异常狡猾善变,时常让人感到头疼的男人了。
从踏进别墅的那一刻起,张谦就已失去了退出的资格。
如果他心怀侥幸,选择抽身离去,此刻八成已是一具尸体,一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接受乌鸦无情嘲讽的尸体。
巡查别墅的保镖是在十五分钟后发现的异样,那个时候,乌鸦早已经和张谦达成协议,谈妥了今夜这场行动的一切事宜。
『能让一群受过专业训练的大老爷们儿愣在原地,纷纷露出活见鬼的表情……是他们的胆子太小,是你长得过于惊悚了?』乌鸦的「输出」既犀利又稳定。
『随时能吓倒一群男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嘿,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闲聊间,车队已经转进一条阴暗潮湿的窄巷。
事出紧急,五千万也不是个小数目,若是直接前往银行提款,势必会引起多方的关注,而这,恰恰是严森最不想看到的。
绑匪做出过威胁,一旦发现严家和警察有来往,他们将会立即撕票。
针对这种情况,严森早有预案。
窄巷里有家从不挂招牌的店面,据说是家开了很久的钱庄。
停车不熄火,全体保镖在第一时间跳下车,立刻分成两组,前者展开防御阵势,严密守护在严森的座驾周围,后者则是快速散落到街头巷底,排查隐患,建立岗哨。
片刻不到,整条巷子已被众人牢牢掌控。
张谦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阴森阎罗」。
严森的个子不高,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复古的黑框眼镜,眼神不甚犀利,长相也不甚冷峻,颇有几分墨客儒生的味道。
但是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停步,转头,聚焦,严森的双眼一下子找到了张谦。
这个男人的眼里藏了一把刀。
张谦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招招手,仿佛在和老朋友打招呼。
四周的保镖渐渐靠了过来。
疾风摧败草,静夜息霜虫,秋气肃杀,万物易伤。
霍地,严森挥手遣退了手下。
『你们俩认识?』乌鸦推开车门,语气中满是失落和遗憾,『坦白说,我还以为你这次死定了。』
『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你是不是在逃避我的提问?』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确实见过他,他却不应该认得我;就算认得我,也不应该手下留情。』张谦脑袋上的问号绝不比对方少。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就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本身就是一笔笔糊涂账。』
匆匆走下车,乌鸦陪同严森步入了钱庄。
坐看孤月高悬,风云开阖,张谦也踏上了追忆往昔的旅途。那是一段黑白两色的旧事,如琉璃般易碎,似云雾般虚幻,有始无终,起于一片月白色的沙滩,断于一场弥天盖地的暴雨。
可那又好像是个梦,离奇而逼真,使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的梦……
哪里是真实,哪里是梦境?如果是梦,梦的边界又在哪里,怎样才能逃出去,将它彻底遗忘?
一颗苹果悄然落入手中。
蓦然间抬起头来,张谦的右眼禁不住狠跳了几下。夜色汹涌,万籁俱寂,冷清的月光无声洒下,使得光与暗的边界愈发分明。
光芒越是耀眼,黑暗就越是深邃。
幽黯的阴影里,一名保镖的身影隐约可见。
此人正倚墙而立,单手扶耳,像是在和其他人进行通讯。张谦却知道,他已经永远不能开口说话了。
受害者远不止一人。
目光急遽扫过,散落在外围的保镖竟已全军覆没。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出现在了巷口。漆黑的摩托,漆黑的骑士,身披银白色的月光,手握银白色的消音手枪。
张谦从未见过如此高效的射击。
一颗子弹换取一条性命,枪枪命中心脏。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幸存的保镖接连倒下,纵使是世界上最出色的舞者,也无法重现他们的神情,再现他们的姿态……
死亡之舞,须臾即是永恒。
能在瞬息之间连取数命的绝顶枪手,岂会不知车里有人?
张谦又将眼睛眯成一道缝,挥舞起右手,跟对方套起了近乎,只不过这次,他还特意敲了敲车窗。
防弹玻璃,绝对安全可靠。
汽车没有熄火,所以只要能激怒对方,引诱她将子弹倾泻在车窗上,张谦就有机会接管方向盘,驾车冲出去。
两颗子弹打瘪了前胎,也打散了噼啪作响的如意算盘。
枪手之所以先拿保镖们开刀,不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掩护,还是因为她料定,车里的男人不会轻举妄动。
他已看到她的枪有多快、多准,深信自己就算将油门踏板踩进油箱里,也很难逃出去……这只猎物实在太狡猾,太懂得如何苟全性命。
黑骑士模仿起张谦的样子,朝他摆了摆手,随即向后躺倒,以一个极度引人遐想的姿势,取来一只银白色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