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是在傍晚时分醒来的。
最终他还是按照唐可媛的吩咐,洗了个澡,补了个觉。
不过他的胡子还在,也没有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蜷缩着身子,借宿在人家的沙发上。
这里是唐可媛的卧室。
床上还残留着缕缕撩拨心弦的女人香。
回忆如潮,一刻不停地冲击着张谦。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开出的条件:洗澡可以,刮胡子不可以;睡觉可以,睡在沙发上不可以。
于是唐可媛自然要问,你想睡在哪里?
张谦的回答是,你的床上。
然后他就真的睡在了唐可媛的床上,不仅如此,她居然还特地换上一件睡衣,亲自把他送到了床边。
张谦还记得她当时的笑容。
阴谋得逞的笑容。
他也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血丝遍布的双眼,狰狞暴起的青筋,绷紧到极限的肌肉,充斥着血腥味的喉咙……自从胡十八和老金出事后,他一直掩饰得很好,将这份无从发泄的怒火压抑在心底,低调蛰伏,等待时机。
但在那一刻,他的理智失守了。
记忆随之变得扭曲、畸形……
唐可媛又一次得到了她想要的。
床头有一套便服,那套深蓝色的英式西装已经被送去干洗了。刚刚醒来的男人没有贪恋片刻的温暖,匆匆跳下床,换好衣服,步出了卧室。
一阵美妙的味道将他引向了厨房。
脚踩莲步,哼着小曲,唐可媛带着甜甜的笑容,将一道道菜品端上了桌。
四道爽口开胃的小菜,两屉白白胖胖的馒头,一盆还在冒热气的酸辣汤……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小懒虫睡醒啦!赶紧坐下来,尝尝姐姐的手艺!』花承朝露千枝发,容光焕发的美厨娘伫立在夕阳下,眼波流转,愈发显得美艳动人。
她竟然还穿着睡衣,那件酒红色的睡衣。
张谦真希望自己是个瞎子。
『姐姐也是刚起床,担心你醒来后饿肚子,一心想着做饭,结果忘记了换衣服……』唐可媛扯着衣角,扁着樱桃小嘴,『小坏蛋可以原谅人家嘛?』
『该道歉的人是我。』
『不听不听,姐姐什么都没听到……』
一道醉人的幽香掠过,唐可媛急冲冲地钻进了卧室。
张谦坐到了餐桌上。
精于饮馔的乌鸦曾经这样评价张谦:这个人懂吃、会吃,可是又对吃完全不感兴趣,他绝不会因为享受而进食,所以当然也就不会拒绝那些吃了不会死人,但是十分难以下咽的东西……我敢说这小子上辈子一定是只秃鹫!
温热的香风很快去而复返。
游戏还在继续。
『怎么样,小坏蛋这回满意了嘛?』香肩半露,玉腿摇曳,唐可媛轻轻踮起脚尖,在餐桌前转了个圈。
此时的她只穿了一件宽松肥大的男士衬衫,露着大腿,光着脚,浑身上下全无任何修饰与雕琢,只在肩头绑了一个松散的马尾,随性但不随便。
只有瞎子才会在她的面前埋头吃东西。
张谦不是瞎子。
他已认出了自己的衬衫。
『我真的很想说出那句「我不满意」,可我又实在担心你会借着这句话,玩出新的花样……』他还在吃,全程没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小坏蛋不喜欢花样多的女人?』唐可媛坐在了小坏蛋的对面。
『我能回答「不喜欢」吗?』
『好像不能。』
『那我就只好喜欢了。』张谦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白馒头,递了过去。
唐可媛在馒头上亲了一口,旋即物归原主。
『谢谢,姐姐我需要保持身材。』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尤其是对你而言。』
『没关系,人家的借口多着呢……听听这个,我不吃饭是因为里面有剧毒,无药可解的剧毒,』喜上眉梢眼带笑,唐可媛送去一道媚到极致的秋波,『喜不喜欢姐姐的新花样?』
『恐怕没人不喜欢。』大快朵颐之际,张谦的双膝忽然一沉。
接着他就瞧见了一双玉洁、纤巧、让人很难移开视线的嫩足,外加半截曲线柔和,无论从哪个角度品评,都堪称完美的小腿。
不得不承认,这只妖精的花样确实很多。
『小坏蛋准备怎么接招?』她实在很喜欢玩火。
『你看不出来?』张谦缓缓推起嘴角,吃喝照旧。
『雾里看花花更美,水中望月月更明。朦朦胧胧最有感觉,看得太清楚反倒无趣了……唉,希望你能努力保持神秘感,不要让姐姐失望得太快。』
『看来我得好好加油了,』说着,张谦摊开雪白的餐巾,遮住了那双美脚,『雨后天冷,小心着凉。』
『你真好。』
『您客气!』
『喏,专门给你这个小坏蛋准备的奖励,』唐可媛将手边的餐巾丢了出去,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真是奇怪,为什么不听话的孩子总能得到糖果……』
餐巾里有一张淡金色的空白名片。
张谦终于撂下了筷子。
『这就是那位大小姐交给小火山的任务:拿着她的会员卡,到这家酒店开一个房间,等候她的到来。』唐可媛从花瓶里取出一支蔷薇,含情脉脉,抚慰着坚毅又可怜的茎刺。
悲伤的方丹,悲伤的夕阳。
再美的花儿终会凋零,再美的夕阳也终会坠落。
挣脱束缚的黑暗狞笑着、咆哮着、狂叫着,争相爬出肮脏狭小的夹缝,离开结满蛛网的角落,扑向了奄奄一息的光明。
张谦的身形逐渐隐没在了阴影中。
主卧室的门仍旧紧闭着。
『你随时都可以去找她,只要……你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唐可媛的笑意沐浴在最后一抹残阳下,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你对她做了什么?』
『姐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熟悉我的人都知道,人家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多情,怜香惜玉呢……』
『看来那些人并不完全了解你。』在这件事上,张谦无疑很有发言权。
『有资格了解我的人很少,』唐可媛斜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媚眼如丝又如勾,『如今你已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