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风雨推开了一扇窗。
阴冷的潮气迅速爬进灯火通明的室内,占领了整个房间,流连盘桓在每个人的身侧,不怀好意,随意挑逗着一颗颗战栗的鸡皮疙瘩。
张谦脱下「借来」的燕尾服,盖住了唐可媛白皙而笔直的长腿。
只是她的脚还被他捂在手里,始终没有获得自由。
『你这个小家伙可真是坏到家了,』妖精手托香腮,忍不住啐了一口,『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做出这种荒唐事的,恐怕就只有你啦!』
『大概是因为,我原本就是个荒唐到家的人。』张谦很努力地在笑,虽然此时此刻的他根本不想笑,也不该笑。
唐可媛却不是在强颜欢笑,而是真的在享受所经历的这一切。
『你说,那座气势汹汹的小火山,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在她的口中,所有人似乎都会因为太过微弱,而被冠以一个「小」字,就连那位孔武有力的巨人也不例外。
张谦挠了挠有些发紧的头皮。
『他在等程大小姐先动手。』
『我记得有句话好像叫,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也好,后下手也罢,都不过是争取优势的一种手段,若是拥有绝对的实力,必胜的把握,谁又会在这个时候磨嘴皮子?』
他们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可是也不能算是很小。
蓦地,张谦的神色一顿。
这只妖精不知比他精明多少倍,岂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看样子,我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大小姐身边卧虎藏龙,我这一趟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巨人望着张谦,漆黑的眸子平静而镇宁,犹如一池纹丝不动的死水。
『你觉得我会放你走?』程禅真没有追随对方的眼光,分神去瞧那个姓张的混蛋,『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客人打个招呼!』
子弹上膛,十余把漆黑的手枪纷纷指向了不速之客。
身处风暴中心的巨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在端详那个荒唐到家的男人,那件燕尾服,以及那双隐藏在燕尾服下的手。
『动手吧,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张谦忽然眯起了眼睛。
『阁下……』巨人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既如此,那就得罪了!』
倏忽间,黑暗接管整栋洋馆,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肆无忌惮的破窗声。
呼啸的夜风愈发猖獗,冰冷的空气从各处涌入房间,仿佛要将所有人活活冻死,变成没有温度的僵尸。
风声如涛,迅疾刚猛。
鬼影幢幢,潜行于浓重阴森的黑暗中,游走在枪口之下,刀尖之上,虽有形,却无声,纵横决荡,云吞席卷,攻得坚决果断,战得无懈可击,一如疾风割败草,怒涛责断堤。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声响都在瞬息间消失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神秘而恐怖的力量在操纵一切,将洋馆与外界强行剥离,拉入了一个被死寂和绝望所笼罩的无底深渊。
照明是在二十秒后恢复的。
『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标志性的苦笑,标志性的苦瓜脸,每当张谦认为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都会摆出这样一副惨兮兮,干巴巴的模样。
他绝对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正被一把左轮顶着脑袋。
『姐姐我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一如既往的甜美,一如既往的千娇百媚,每当唐可媛认为自己交到好运的时候,都会挂起一张乐呵呵,懒洋洋的笑脸。
她也绝对有理由这样做,因为她正用一把小巧精致的口红手枪,顶着另一个人的脑袋。
巨人动也不动地戳在原地,视线在二人中间不停切换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一个高明的圈套。』他的脑袋也正被一把口红手枪顶着,同时也正用手中的左轮,顶着另一个人的脑袋。
『我不是说过了嘛,忽略姐姐我的人,可是会倒大霉的呦!』妖精舔了舔鲜红的唇角,『没办法,谁让我还有最棒的诱饵呢。』
『相信我,如果有得选,我是不会「牺牲」自己的,』张谦看着巨人,『作为被利用的棋子,我想我们应该有不少共同语言。』
他的眼神不可谓不真挚,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只可惜,对方不是来交朋友的。
『实在抱歉,我的时间不多。黑旗的增援,此时想必已在路上了。』巨人淡淡地看了眼张谦,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不远处的角落里,反握匕首的老金正在与六名装备精良,头戴白色面具的武装分子对峙。至于其他守卫和保镖……
『用钱买到的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程禅真僵立在老金身后,脑袋里嗡嗡作响,『给本小姐听好,你们这群软蛋都被炒了!』
『这些人并不弱,只是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他们高估了我,而且也高估了自己……请问大小姐,我们是否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巨人很有礼貌地询问道。
『一个脑袋随时都会开花的人,好像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程禅真冷笑。
唐可媛也笑了。
『这可不一定……对不对呀,我的小坏蛋?』
『看来我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张谦笑得最勉强,也最是疲惫。
让「蝉」决定「螳螂」的命运,岂非正是「黄雀」的特权?
张谦却早已习惯了身不由己,没有选择的生活,于是,他做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并且荒唐到无以复加的决定。
『一颗子弹不仅能夺走一条生命,据我所知,有时还能换来一句难得的实话,节约一些宝贵的时间……不必再试探了,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所以你是打算继续顶着一把手枪,把性命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上?』唐可媛歪着脑袋,含笑问道。
『我们总要去试着相信些什么,不是吗?』
倦怠中带着些怅惘,张谦闭起眼睛,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喑哑,如此的低缓,好像一把断了弦,并且积满灰尘的二胡,不甘沉默,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