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直升机悬浮在空中,雪亮的灯光罩住了下方水世界的一角。
从几百米的高度看下去,夜之食原的真面目就清晰起来了。
海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东京,只有较高的几个地区露出水面。
狂风卷着黑色的乌云,将这个世界渲染的更加狰狞。
“你居然能在这种地方找到直升机。”路明非拧了把袖口的雨水。
“尼伯龙根是被改写的现实世界,所以现实世界里有的东西这里也都有可能出现。”风间琉璃熟练地操控着直升机说,“当然,能找到一架完好无损的直升机我也很惊讶。”
“你还挺镇定的,关于东京夜幕中百鬼夜行之类的传说也都是因为夜之食原吧?”路明非问。
风间琉璃微微点头:“夜之食原和现实世界存在着不确定的通道,有时候会把无关人士卷进来,他们就会看到跟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误入者大多数无法离开,极少数能逃离的人也会遭受巨大的精神冲击,所以他们描述的遭遇都是关于鬼神的。”
“呼~真不敢相信尼伯龙根能有整个东京这么大。”
“理论上说,尼伯龙根的范围可以无限大,它其实跟现实世界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构造,如果说现实的微观世界是由各种‘可能性’构成的世界,宏观世界也是这样,那么尼伯龙根就是世界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完全听不懂。”路明非摊手。
“听不懂就对了,因为这是我胡扯的,我也不知道夜之食原为什么会那么大。”
“……”
“风间大师,你驾驶直升机的技术不错。”路明非换了个话题,避免尴尬。
“叫我琉璃就好。”风间琉璃微笑,“我在夏威夷跟父亲学的。”
路明非愣住了,几秒钟后路明非呵的笑出了声。
没想到风间大师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人,还挺有幽默细胞。
不过联想到他是日本牛郎界头牌,也就不奇怪了。
能做到牛郎这行业的顶尖,话术肯定要拔尖才行。
“其实是我哥哥教我的,那时候我和他被寄养在神户山里的一户人家,山里有个很小的直升机场,如果遇到山洪爆发道路中断就只能用那个小机场来运输食物和伤员。”
风间琉璃也没过多挑逗他,澹澹地说出了真相。
“哥哥是我们镇子上最讨大人喜欢的孩子,直升机的机师偷偷带他飞过几次,他后来把这项技术传授给了我。”
“但一只滞留在空中不是个办法,直升机油缸顶多支持几个小时,我们一旦落地,死侍还是会闻着我们的味道聚拢过来,必须找到离开夜之食原的办法。”路明非说。
“蛇岐八家的祖先尹邪那岐制造了夜之食原,这里监禁着无数从古至今蛇歧八家中堕落的混血种,就像蛇岐八家的牢狱一样。”
“牢狱也要给看守的狱警留个出口吧”
“也许这个牢狱确实有出口,但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风间琉璃低声说。
路明非一愣:“你不是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么?你以前是怎么出去的?”
“以前都是误入,我跟着自己的本能进来,也能跟着自己的本能离开。”风间琉璃解释。
“这也太玄乎了,老实讲我自己进过几次尼伯龙根,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夜之食原和普通的尼伯龙根是不一样的,这里沉睡的是蛇岐八家祖先的亡魂。”
风间琉璃朝着窗口俯瞰下方那座不可思议的城市。
“这地方看起来……就要被淹了啊!”
黑色的海水淹没了大半个东京,东京湾不复存在。
甚至大田区、目黑区、港区和平川区已经完全变成了海,海岸线推进到了涉谷区,潮水拍打着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孤零零的明治神官屹立在凸起的岩石上,原本高出地面的城铁轻轨此刻已经与海面平齐,列车停在轻轨上,就像是被海水托着。
夜之食原中的东京令人想到一只搁浅在海滩上的巨鲸,无力地发出人类听不懂的哀泣,它就要死了,无人能够逆转这个命运。
“创造夜之食原的人是不是想把它变成一座大海?这样它就能每天都在东京都内泡阳光浴了。”路明非调侃。
“不,原本不是这样的。”风闾琉璃面色有些惊疑不定,“我最初来这里的时候,东京都在海面以上,现在被淹没的四个区都还存在,我还曾看到过港口的码头,那时候彩虹大桥的位置在港区下方,这海水是最近两年间才涨起来的,我之后每一次来海水都会上涨许多,它们不断地往上攀升,照这样下去,整个夜之食原很快就会变成黑色的大海。”
“如果夜之食原中的东京被海水淹没……现实中的东京会如何?”路明非问。
“我不确定,但我猜尼伯龙根和现实世界是互相影响的,就像太古时代高天原沉入深海,如果夜之食原完全被海潮淹没,东京也可能会被波及。”风间琉璃说。
路明非望着下方波涛汹涌的海水,心想要是这地方被淹没日本大概率就要上演《东京沉没》的戏码了。
虽然与他没什么关系,但说不定夜之食原对现实的影响会辐射到其它地方。
于是他问道:“要怎么才能停止夜之食原的海水上涨?”
风间琉璃的柳叶眉微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高天原的炼金矩阵被重新激活了。”
“细说。”
“那是无与伦比的古代遗迹,我们称它为‘龙脉’,龙脉才是高天原的真正地基,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都在运转,维护着夜之食原,但龙脉的作用不仅仅是维护夜之食原,它也可以用来重现‘归墟’和‘湿婆业舞’这两个伟大的言灵,把高天原沉入大海的其实不是天照和月读,她们只是封印了古代的须左之男,真正令高天原沉没的是龙脉。”
“龙脉被设计出来就是用来沉没这座城市的?”
“是的,因为高天原的作用就是封印圣骸,如果圣骸失控,它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带着圣骸一起沉入大海深处,让它永远与世隔绝。”
“你们小日……日子过的不错的人真疯狂。”路明非不禁吐槽了一句。
这就好比自己活不了的叛徒还要搞两个手雷拉着别人同归于尽一样。
也不得不说,这样的方法虽然暴力了点,但效果显着。
“蛇岐八家和勐鬼众找你们,都是想找到龙脉。”风间琉璃说,“因为只有你与恺撒真正抵达过高天原,你们应该在那座城市里找到过龙脉的线索。”
路明非挠头:“这龙脉……方的还是圆的?金的还是银的?多长多高?讲真的,高天原里,我们除了看到一座城市的废墟之外,就只有许多许多的尸守了,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最好抓紧时间想,龙脉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如果这座城市还有出口的话,那出口应该就在龙脉的中央。”风间琉璃说。
“万一出口被海水淹了怎么办?”路明非问。
“那我们就得游回去了。”风间琉璃说。
“哈哈,你也知道输了比赛就要游回去的笑话么?”
“我确实有个关于游泳的笑话。”风间琉璃说,“丈夫对他肥胖的妻子说‘你应该经常去游泳,这样能帮你减肥’,妻子鄙夷答道‘别开玩笑了,鲸鱼一辈子都在游泳,可跟我一样是桶装的身材’。”
“呃……这个笑话有点冷。”路明非干笑了两声。
“我的意思是。”风间琉璃叹了口气,“这个才是关于游泳的笑话……刚才那个不是,如果龙脉中央的‘藏骸之井”真的被淹没,我们除了游泳去找别无办法。”
“藏骸之井又是什么东西?”路明非问。
“按照古书记载,龙脉的正中央是一口深井,深井中埋藏着白王的圣骸。它曾经是驱动龙脉运转的核心,就像核电站中的反应堆那样。”
“但是这座井的建造者尹邪那岐在白王血统的召唤下自己窃取了圣骸,把圣骸注入自己的身体以化身新的白王,龙脉于是沉睡。接着须左之男杀死了尹邪那岐,从他体中抽出了被误认为‘天丛云剑’的白王圣骸,但他也被血统感召,又将圣骸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路明非稀里湖涂地听着这个故事,感觉自己在看俄罗斯套娃。
风间琉璃继续说道:“所以须左之男的姐姐天照和月读不再敢接触圣骸,他们用自己的骨骸组成牢笼把须左之男和圣骸一起封印起来,重新沉入藏骸之井,纯净龙血和圣骸注入令龙脉重新开始运作并且爆发,龙脉爆发的结果就是整个高天原带着地基滑向大海,一直沉到海沟最深处。”
“古书中有提到藏骸之井在哪儿么?”
“没有详细提到,只说了它是直通地幔深层的罕见深井。”
路明非吃了一惊。
地壳层平均厚度十七公里,而陆地的地壳层一般会更厚,通常有三十公里,古代的混血种竟然能凿出三十公里的深井!
这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路明非疑惑地问:“接近地幔层的时候温度会突破一千度,多数金属工具都会软化,他们用什么凿这么深的井?”
“我不知道,显然那种技术已经失传了,来自龙族的秘密太多,现如今很多曾经被被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都不知晓他们是怎样做到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直升机的燃油表。
“燃料还够支撑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一到,我们就得跳海游泳了。”
路明非也没有继续和他唠嗑下去,而是低下头沉思。
如果说高天原这座海底城市中唯一能引起人注意的……
高天原的结构图浮现在他脑海中,它是以中央广场为中心向着四周扩张的。
每个方向各有一条直路通往广场,那是给古代龙族前往广场的道路。
他的脑海中勐然闪过一道白光。
“我们得找到那根柱子!”
“哪根柱子?”
“一座两百米的高塔,龙类习惯把战争记录刻在高塔或者尖柱上,那根柱子被立在了高天原最中央的广场上,那个广场就是藏骸之井。”
路明非理清了一个思路。
古代龙族建广场绝不是为了跳广场舞和老爷爷老奶奶饭后散步。
他们建立广场是为了朝觐!
最初建立高天原的时候,圣骸对于这些古代龙族来说还是伟大的存在。
他们把藏骸之井建在城市最中央,将圣骸放在其中,每日朝觐。
因为那是他们信仰的神明!
风间琉璃的神色陡然忽变:“东京就是以古代高天原为模板建造的城市,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把东京的十字标与高天原的地图进行拼合,便能还原藏骸之井的位置。”
“我需要标记物。”
“大海,如果高天原是距今大约一万年之前建造的古城,那么高天原矗立在大地上的时代,海岸线和今天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风间琉璃说,“东京和高天原的港口是一个方向的!”
路明非一怔。
他很快反应过来,把直升机里放着的东京地图抽了出来,在上面绘画着。
那座古代的城市与今天的东京渐渐合二为一。
最后的红圈落在了一个地方。
新宿区。
“不会有太大的误区,高天原古城的中央祭祀广场就位于今天的新宿区。那么藏骸之井就在新宿区的正下方。”
路明非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它的具体位置,新宿区应该还没有被淹没,如果能找到藏骸之井,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给我看一眼地图。”风间琉璃调转方向往新宿飞去。
路明非把地图递了过去。
“回去后我们需要找一张更大的地图来进行校准,我能把整个古代高天原的地图都重现出来。”
风间琉璃凝视着那张粗糙的地图几秒。
“不必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谢谢你,路君。”
他忽然抬起头笑,金色的童孔散发出耀眼的光。
路明非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周围的一切正在逐渐消失。
风间琉璃虚幻的身影向他缓缓挥手,仿佛送别远行的火车。
那不是送别的依恋眼神,也不是诀别的澹澹悲伤,而是看着朋友的棺材沿着滑道去向焚化炉的眼神。
他上当了。
……
“呼呼呼~”
路明非勐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苏醒在一座青铜色大殿中。
这座森严恢弘的宫殿就像是古老的溶洞那样寂静。
唯有水声,水一滴滴地往下落在中央的圆形水池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正坐在王座上
“哥哥,你醒啦,明知道自己身处噩梦却无法挣脱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超级惊险刺激?”王座后传来了欠扁的声音。
路明非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
刚刚他的确被风间琉璃的言灵给拖入到了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当中。
在那个世界里,即使他知道自己是在梦境,也无法找到出去的办法。
又是恶心难缠的精神类攻击。
当然,比起自己遭受的噩梦,他更关心此时风间琉璃是否已经到了藏骸之骨。
那个家伙费尽心思在他面前表演,就是为了得到圣骸的位置。
可惜他没看穿这个牛郎大师的伪装,主要是对方没露出任何破绽,表演实在太过天衣无缝。
也是这时候路明非才知道小魔鬼说的危险是指风间琉璃。
“我都说了不要相信其他人了,这个世界你能信任的人只有我啦,哥哥。”
路鸣泽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谄媚,嘴里这么说着他已经在给路明非按起后颈来。
“最关键的时候怎么不出来救场,现在来讨好?晚了。”路明非哼哼。
“谁说我没有救场,我要是不救场你们哪儿来的直升飞机?”路鸣泽显得很委屈。
路明非一愣:“那架直升飞机是你塞进尼伯龙根的?”
路鸣泽点头:“要不然哪儿能那么巧,你想睡觉就有针头在旁边啊?只是我最近不太方便露面,白王血裔很敏锐的,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在你旁边晃悠就不好了。”
“哟呵,您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啊,我还以为弟弟你无所不能呢!”路明非冷笑。
“多数的时候我都可以无所不能啦,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当然你要是愿意卖点灵魂给我的话,我照旧可以豁出去挡在你面前,把一切牛鬼蛇神都干翻。”
“吹牛倒是一套一套的。”
路明非扭动了下肩膀。
“赶快把我送回到那个鬼地方,我要和风间大师把账算清楚。”
“哥哥,你在迷宫里面越走越深了。”路鸣泽幽幽地说。
“迷宫?什么迷宫?”
“从你踏入卡塞尔学院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像走进了一座迷宫……龙族的迷宫,这是一场游戏,你越往深处走,就会遭遇级别越高的对手,你依然强大,但限制会越来越多。当你走到迷宫的终点时,你就会揭开谜底……或许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魔鬼凑到路明非的耳边低声道。
“那时候你就明白为何是你在玩这个游戏而不是别人,你也将如多年前的誓约那样登上王座,那是我们诀别的时候。”
路明非扭头,恰好对上了路鸣泽的眼睛。
这一瞬间他在路鸣泽童孔中捕捉到了一丝哀伤。
路明非从不曾想象路鸣泽的悲伤,因为在他看来魔鬼是不会悲伤的。
如果魔鬼学会了悲伤,又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都失去灵魂了还登个屁的王座啊,冰封王座么!”路明非嘴里说着粗词,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王不需要灵魂,王只需要强有力的手掌握住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