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扛数十万关中灾民的身家性命!”
“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大半权贵的对立面!”
“他!横眉冷对千夫指!”
“他!俯首甘为孺子牛!”
“他!便是燕王奕!我们燕地当之无愧的王!”
茶楼三尺高台之上,胡长贵面色涨红、双眼泛起层层水雾,但声音却愈发地洪亮有力。
话音落罢。
本就安静的落针可闻的茶楼大堂内瞬间响起道道细微的叹息声。
也不知是在叹息许奕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还是在叹息泱泱大周,何时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不知过了多久,茶楼大堂内忽然传来一道满是关切的询问之声。
此言一出。
茶楼内数不清的目光瞬间汇聚于三尺高台之上。
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
这一次,无一人大声催促。
整座茶楼依旧是一副安静如初的模样。
“后来。”
“后来啊。”
胡长贵微微转身擦去眼角水雾。
数息后。
满是感怀与沧桑的声音再度回荡于偌大的茶楼内。
“卯时前后。”
“燕王殿下与一众已然劳累了一天一夜之久的京兆府官吏们折返了京兆府衙门。”
“说是共商对策。”
“可彼时已然兵尽粮绝的京兆府又何来的对策可言?”
“想来,那时候的京兆府大堂内定然是一片绝望之意啊。”
“就在一众官吏满心绝望之际。”
“燕王殿下强拖着疲倦的身躯,再度站了起来。”
“他安抚官吏,他言自有办法。”
“他令满身疲倦的官吏们回房歇息。”
“而他则拖着疲倦的身躯,一步步地朝着寒风刺骨的大堂外行去!”
“他欲舍下一切,独往户部求取赈灾物资。”
“可户部赈灾物资又岂是那般容易求来的?”
“若真那般容易便可求来,长安城外又何至于如此这般?”
“燕王殿下明白,这一去,极有可能还是无功而返。”
“但长安城外数十万百姓的生死皆寄于其身,其不得不去!”
“想来,当燕王殿下踏出京兆府大堂的那一刻,他心中便已然作出了决定!”
“若以京兆尹的身份求不来!那便以皇子的身份来求!”
“若是连皇子的身份都求不来!那便以性命来求吧!”
“总不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十万灾民死于自己眼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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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出了燕王殿下那为民请命,宁舍己命的必死之志!”
“就在燕王殿下踏出京兆府大堂的一瞬间!”
“年过半百的户房主簿他站了出来!”
‘大人!我随你同去!’
“户房主簿大喊一声,随即迈着踉跄的步伐,紧随燕王殿下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还有我!’
‘算我一个!’
‘算上我!一把老骨头了!湖涂半辈子了!也是时候给儿孙们积点德了!’
‘大人,此等事岂能少了属下?今个户部不给物资!属下第一个撞死在他户部门前!’
“越来越多的身影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燕王殿下身后!”
“无论他们过往如何如何。”
“但在这一刻,他们是官、是吏!是真正的官吏!”
‘砰!’
茶楼三尺高台之上,面色涨红的胡长贵勐地一拍手中惊堂木。
随即再度端起身旁酒坛,仰头便是一番痛饮!
与此同时,寂静无声的茶楼内再度渐起喧哗。
:“好!心怀万民!不惜以身效先贤!不愧是咱们的王!”
:“燕王殿下当真是爱民如子,若天下权贵皆如此,该多好啊。”
:“那些京兆府的官吏也个顶个好样的。”
:“那是!你也不看看那是谁带出来官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无燕王殿下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又何来的大义凌然京兆府?”
:“可不管怎么说,那些京兆府官吏这次当真是好样的!”
:“此言不虚。”
:“燕王殿下能分封到咱们燕地,当真是咱们燕地百姓的福分啊。”
:“何其之幸。”
:“......”
数十息后。
胡长贵满脸醉意地丢掉手中酒坛。
随即再度拿起桌桉上的惊堂木。
‘砰。’的一声轻响过后。
茶楼内的嘈杂之声瞬间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数不清的目光再度汇聚于三尺高台之上。
胡长贵见状轻咳数声清了清嗓子。
数息后。
满是沧桑感的声音再度响彻于茶楼内。
“彼时的京兆府大堂外,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呼啸而来的寒风穿透棉衣、吹过血肉,似是欲直入骨髓般!”
“燕王殿下于寒风中缓缓转过身来。”
“双目湿润地望向身后那一张张满是疲倦与视死如归的熟悉脸庞。”
“这是他的兵啊,是他含辛茹苦带出来的兵啊,更是他为城外灾民所留的一丝火种啊。”
“他又岂能亲手将这最后一丝火种葬送于户部高衙前?!”
“片刻之后。”
“燕王殿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将一众‘火种’安抚妥当。”
“然而。”
“就在燕王殿下走出京兆府正门,欲携十余骑直奔户部尚书府邸而去时。”
“天,再起变故!”
“一道璀璨闪电,悄无声息地划过灰暗天幕。”
“数道隆隆雷鸣之声紧随其后,于灰暗天幕中悄然炸响!”
“要下雨了啊。”
“关中百姓苦苦哀求了近一年之久的雨水,却在最不需要它的时候来临了。”
“这场雨一下,缺衣少食的关中灾民,焉能还有活路?”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茶楼三尺高台之上。
胡长贵满脸欲哭无泪地摇了摇头。
茶楼三尺高台之下。
数不清的看客面露绝望之色地紧锁着眉头。
偌大的茶楼内。
一时间除缓缓消散于天地间的叹息声外,再无丝毫声响。
二楼天字第一号雅间内。
许奕身躯微微一顿,随即默默放下了手中茶盏。
与此同时。
思绪不由得飞回那足以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冰冷清晨。
数十息后。
茶楼三尺高台之上。
胡长贵深呼吸数次,强行压下心头波澜后。
满是沧桑与悲壮的声音再度悄然回荡于偌大的茶楼内。
“数十万灾民的生与死皆压于他一人之肩!”
“他没有时间去感伤!更没有时间去埋怨苍天不公!”
‘目标安兴坊!所有人跟紧我!莫要掉队!’
“燕王殿下一声大吼,随即于刺骨寒风中策马扬鞭,直奔户部尚书府邸所在!”
‘卡察察!’
‘轰隆隆!’
“行至不久!长安城的天空愈发地黑暗!”
“璀璨闪电接二连三地划过黑暗,隆隆雷鸣持续不断地炸响!”
“心急如焚的燕王殿下一手死死握着缰绳,一手疯狂地抽打着胯下战马!”
“战马吃痛之下,如发了疯般疾驰而去!”
“刺骨的寒风自这一刻起愈发地肆无忌惮!”
“直将燕王殿下吹的面色苍白无血色!如万蚁噬身!”
“然!总是如此!燕王殿下仍未有丝毫减缓马速之势!”
“他的身后足足有着数十万灾民在等着他!”
“他岂能停?他又岂敢停!”
“狂奔!”
“狂奔!”
“继续狂奔!”
“发了疯般地狂奔!”
“快!”
“快!”
“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
!”
‘卡察察......’
‘轰隆隆......’
‘滴答......滴答......’
“行至半途,雨水终究还是从天而降了!”
“那点点冰冷雨水如一把把无比锋利的匕首般,从天而降后凶狠地刺向燕王殿下!”
话音落罢。
胡长贵抬起衣袖,抹了一把老泪纵横的脸庞。
随即伸手摸向先前摆放酒坛之处。
然。
摆放酒坛之处现如今却是空空如也。
“唉。”
胡长贵深深叹息一声,遂再度抬起衣袖擦了擦仍显浑浊的双眼。
待眼前稍感清明后。
胡长贵不由得望向台下掌柜所在之地,欲再度索要酒水。
然而。
一眼望去。
入目所及皆是泪眼缥缈。
就连那昔日里最是铁石心肠的茶楼掌柜,此时亦是衣袖遮面不断地擦拭着眼角泪痕。
“唉。”
“掌柜,再来两坛烈酒!”
胡长贵再度叹息一声,随即望向茶楼掌柜轻声开口索要道。
非是其嗜酒如命,着实是无酒言不畅。
茶楼掌柜闻言微微点头,随即行至柜台旁,自柜台最下方取出两坛上等好酒。
胡长贵接过掌柜递来的酒坛后,迫不及待地大手一拍。
随即又是一番仰头痛饮。
“好酒!好酒!”
十余息后,胡长贵放下手中酒坛连连出言赞道。
“胡师傅,燕王殿下当时有酒御寒吗?”
茶楼大堂内,一舞勺之年的稚子满脸泪痕地轻声问道。
“没......”
“莫说酒水御寒了,当时的燕王殿下已然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
胡长贵闻言身躯微微一顿,随即缓缓开口回答道。
“那燕王殿下如何受得?”
“爹爹曾说过,冬日里的雨水最是寒冷啊。”
舞勺之年的稚子闻言再度泪流满面地喃喃问道。
其声虽稚嫩,但此刻却无洪钟大吕般回荡于茶楼所有人心中。
“冬日里的雨水最是寒冷。”
“他如何受得?他如何受得?”
“是啊,他如何受得?”
胡长贵闻言渐渐低下头望向桌桉旁的酒水低声喃喃道。
数息后。
胡长贵眼角再起两道泪痕。
缓缓抬头回答道:“他本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皇亲贵胃,他本可以于宗正寺衣食无忧的度过一辈子。”
“他本可以不用趟赈灾这一浑水,更不用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得罪一众权贵、世家。”
“但为何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就在数十万灾民危在旦夕之际,他还是站了出来!主动抗下数十万灾民生死这一天大重担?”
话音落罢。
偌大的茶楼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数不清的看客面露思索之色地望向燕王府所在方位。
百余息后。
胡长贵顿住伸向酒坛的双手。
满是沧桑与感怀地开口说道:“想来,大抵是因他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吧。”
“想来那颗赤子之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百姓吧。”
此言一出。
偌大的茶楼内瞬间再度安静了几分。
数不清的目光深深地望向燕王府所在。
“得此藩王,我燕地百姓之幸也!”
不知过了多久,茶楼大堂内一满头灰白发丝的老者端起身旁茶盏,随即仰头将那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其虽满头灰白发丝,其饮虽非酒水。
但一言一行间却颇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之意。
若当真细究的话,或可用燕地风骨一喻。
“可惜,王大营兵额已满。”
一身形魁梧之人渐渐收回望向燕王府所在的目光,满是失落地喃喃自语道。
“爹爹,我长大了能成为燕王殿下那样的人吗?”
一羊角之年的稚童依偎在父亲怀中,童真的双眼中满是向往之色。
“用心读书,日后若能考取功名,当牢记今日之事,做一个如燕王殿下那般一心为民之人。”
年轻的父亲摸了摸怀中稚童的羊角小包,满脸认真地喃喃教导道。
“爹爹放心,孩儿定会用心读书,争取早日考取功名,成为像燕王殿下那般一心为民之人。”
稚童顺着父亲的视线朝着燕王府所在方位望去,随即满脸认真之色地喃喃回答道。
一时间。
偌大的茶楼内满是嘈杂之声。
胡长贵端坐于三尺高台之上,满脸欣慰之色地望向下方嘈杂的看客们。
心中忽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之感。
或许,这便是其说书的意义所在。
片刻后。
待茶楼内的嘈杂声渐渐熄弱后。
胡长贵满脸笑意地拿起桌桉旁的惊堂木。
‘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胡长贵轻轻一拍惊堂木,随即朗声道。
话音落罢。
茶楼内再起嘈杂之声。
二楼天字第一号雅间内。
微闭着双眼沉浸于去年腊月十五日那场雨雪中的许奕渐渐睁开了双眼。
随着其双眼渐渐睁开。
一抹极其清澈的神色自其双眼中悄然划过。
许奕略作定神,随即微微低头望向悄然展开的双手。
许是因方才全身心地沉浸于正德二十九年腊月十五日的那场风雪之中。
现如今那早已恢复如初的双手竟再度微微发烫起来。
与此同时,其内心深处仅存的些许郁结,竟随着双手微微发烫而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吧。”
百余息后。
许奕自雅间太师椅起身,随即满是潇洒之意地走出了二楼雅间。
“是。”
杨先安闻言迅速起身,紧随其后。
片刻后。
许奕、杨先安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略显嘈杂的‘一间茶楼。’
彼时。
夜色已深,寒风呼啸。
像极了正德二十九年腊月十五日的那个清晨。
这一次。
许奕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再度顶着呼啸寒风,大踏步地朝着前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