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大雪之后,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大清早的,一些人被驱赶着上街清除城中的积雪。
天气酷寒,这些人穿的也不算多暖和,冻得瑟瑟发抖。
可周围监督他们的明军将士却没谁露出同情之色。甚至有人动作慢了、有意偷懒,还会被明军将士拉出来罚站。
这大冷天的,罚站可不是什么好事。人若一会儿不动,手脚都要冻僵。
金之俊铲了一会儿雪,发现身上虽然在流汗,可手却要冻僵了。
他腆着脸走向附近的一名明军队正,陪着笑道:“将军,我手都要冻僵了,能不能让我进屋烤烤那煤炉火,暖一暖手再干活?”
队正听了冷笑,“你们这些汉奸,果然喜欢偷奸耍滑。这么冷的天,就你手冻吗?他们的手不冻?我们的手不冻?你要烤火,别人烤不烤?都去烤火谁铲雪?!”
这队正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其中还有几个是他的熟人,如李建泰、孙之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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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金之俊不禁老脸辣红,只觉得几个月前在城门前跪拜清虏时也没现在这么耻辱。
在他看来,戎狄入主神州,与普通的改朝换代没什么两样,反正以他的身份、才华,给哪个皇帝当臣子都差不多。
甚至,在他看来,多尔衮比崇祯更英明、更大度一些,尤其是在赏赐方面。
现在情形却不同,他一个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都五十二岁了,在大明时官至兵部右侍郎,降清后也仍任原官。
而眼前这个队正,既非大明禁卫军,也非边防军,只是卫戍军中一个丘八而已,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居然像训孙子一样训斥他,这让他感觉老脸都丢没了。
念及北逃无果被明军抓住后所遭受的种种羞辱,他恨不得用手中铁铲划破脖子自尽。
但也只是想想——他不仅怕死,而且怕极了。
不然也不会降顺又降清。
眼见这队正狠狠瞪过来,似乎要动手,金之俊脖子一缩,只好继续去铲雪。
心里却不禁感叹:我怎么这么倒霉?降顺,结果大顺不过四十几天就没了。
降清,结果原本看着大有占据江山改朝换代之势的大清也没坚持几个月就仓皇逃出关去。
原本,他也是有希望逃出关去的,谁知半路上居然被一个明军小将截住。
说起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们这些被抓住的降清之人,除罪大恶极者,其他的人都保住了性命,只是被暂时判处徒刑,等待昭武女皇有时间了再发落。
这个徒刑,用大明新军的说法就是劳动改造。
他们降清,助纣为虐,犯下罪行可谓滔天,必须用劳动来赎罪。
因此,跟他一起被俘的一些降清文臣、武将,年龄超过四十五岁的,都被组织起来,编成几个劳改大队。
他这一队,这段时间便负责修整城池、清扫大街。原本并不是特别累的活儿,虽然要一天干到晚、动不动就挨骂,但还可能抗。
可自从降雪以来,他们动不动就要被押着除雪。
这活儿可就难受了,又冻又累。
再加上被明军抓住以来,金之俊自觉吃的很差,甚至常常吃不饱,身体越来越差,若是在这么清扫几天的积雪,他怀疑自己手不被冻掉,人也会生病。
这种时候生病,他可就要死翘翘了。
‘哎,我怎么就这么湖涂呢?当初大顺弃了京师,我要是和那些人一样逃到南方去该多好?以我的身份,即便不能在大明官复原职,起码也不会遭这样的罪···悔之晚矣。’
金之俊正感慨着呢,就见前方铲雪的李建泰忽然不动了,随即开始摇晃,晃了两下就倒在了地上。
他看得眼皮子一跳,心道:这李建泰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就坚持不住倒下了?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快来人!李尚书晕倒了!”李建泰旁边的孙之獬大叫起来,语气很夸张。
队正跑过去,仔细看了看李建泰的面色,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便站直了一脚踹到李建泰屁股上,冷声道:“老汉奸,跟老子玩儿诈死是吧?这都是老子当年在战场上玩儿剩下的。
你想死?正好上面对你们下了伤亡指标——来人,把这条老狗拉去乱葬岗埋了!”
一旁的卫戍军将士们都和这些成为罪囚的大明降清官员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知道这些人贯会偷奸耍滑。
所以,听了队正的话,两个士卒毫不犹豫地上来拉李建泰,像拖死尸一样,要把他拖去埋了。
之前还像晕死过去的李建泰立马翻身起来,敏捷得不像话。
同时大叫道:“将军饶命啊,老朽不过一时晕迷而已,绝非诈死。我这就干活,这就干活。”
说完,也顾不得弄掉身上的积雪、淤泥,拿起铲子就吭哧吭哧地铲起雪来。
旁边的卫戍军伍长原大明官军,见此不禁嘲讽道:“老东西,现在干活儿挺卖力的,当初先帝让你当兵部尚书时,你要有这份儿聪明劲、这么卖力,京师也不至于陷于李自成之手。”
李建泰心里觉得,京师被攻陷并不怪他——当时局势已经败坏到极点,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他虽无能,却没犯大错,也就是领的兵散了大半,剩余的被他带着降了伪顺而已。
但他没准备跟这些丘八争,反而陪笑着道:“是是是,军爷说的对,都是老朽的错。”
这时,旁边几名衣着臃肿的妇女抬着箩筐过来,恰好瞧见李建泰对几个士卒卑躬屈膝、满脸讨好的样子。
其中一个脸都冻得开裂的的女子见此,不禁神色复杂。
这女子如今虽看不出好模样,可若有人解开她头上的围巾,治好她脸上的冻伤,便会发现她是一位难得的美女,还很有才。
因为她名为顾横波,曾经的秦淮八艳之一!
可惜,因为她的丈夫龚鼎孳降清仕清,又北逃被抓,她作为龚鼎孳的妾室,也沦为罪囚。
如今龚鼎孳因为年轻,被安排到顺天府别处修路了,十天半月都见不着面。
她和龚鼎孳其余妻妾则被安排进了青年妇女劳改大队,专门干一些洒扫烧煮中的力气活。
比如现在这般,和另一名妇女抬着箩筐,来给这些清扫道街的罪囚送饭和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