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再次来到了那个暗红色的混沌空间。
他的脚下是一条布满裂痕的狭窄枯黄色小径,小径的两侧是不见底的深渊,燃烧着血红色的熊熊烈火,烈火之下是一具具焦黑的躯体,它们个个瘦削得如皮包骨,似乎都在奋力地往上爬,骨骼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还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哀嚎声。
诡异的景象让春生觉得有些错愕,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意识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这里。
“桀桀桀……”
安无的声音从天边传来,“欢迎来到我的内景,小子。”
春生没有理会它作为主人的招待,只是皱着眉头冷冷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安无怪笑着,“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单方面的精神同调带来的副作用吧……”
“同……调……”春生低着头重复了一遍这个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奇怪名词,努力在脑海中拼凑起不知为何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
“你这家伙……”他思索着,表情忽然变得凶恶起来,“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控制了我的身体?!”
“别生气嘛。”安无坏笑着解释道,“当时为了让你活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春生咧开嘴,眼睛瞪得浑圆,旋即又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说清楚?”
“我就是想好好欣赏一下你的战斗而已。”
春生的胸口,安无的眼睛缓缓眨动,“如果你一开始知情的话,你和那个废物的战斗就会没什么乐子了。”
“而且,我倒也挺想看看你发现这件事情之后的表情的。”
令人不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更让春生觉得有些烦躁。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目的?”他双拳紧攥,对着天空质问道,“我要你现在就给我一个官方的解释。”
“你这家伙……有些时候真是过分地固执呢……”
安无颇为无奈地说着,小径两侧深渊的火焰似乎更加旺盛。
“我说过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只记得我好像一直在沉睡,醒过来时,就已经出现在你的身体里了。”
“我行动的目的也很简单,完全只是听从自己片刻的想法而已……”
“我知道的东西就那么多,你想让我怎么和你解释呢?”
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之后,安无便沉默着不再说话,只剩下春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埋头思索着。
他的直觉一向很敏锐,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觉得安无不像是在说假话……
但是有这么一个奇怪又变态的家伙住在自己的身体里,又有谁能真的毫无波澜地接受它呢?
“你才是变态!”安无的声音突然再次从天边传来,“我们现在连想法都是互通的!你少这样想我!”
“你自己不也是混混一个……”
这次天边没有声音,只是一行小字突入春生的脑海。
“你妈!”春生怒骂了一声,“你不是自己也在这么想我吗?你个腩酮寄生虫!”
“哈?你说我是寄生虫?现在立刻给我道歉!”
安无不堪示弱地反驳着,恍惚间,春生脚下的小径猛地开始剧烈的摇晃。
我敲?
不会要……
他刚这么想着,小径猛地倒塌,而他也毫无办法地跌落进了燃烧着烈火的深渊里。
……
春生猛地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一下从床上弹起,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病房似乎有些异样。
这里不是他最近来过最多的单人间7号病房,而是一间密闭的隔离病房,这里比起7号病房要宽敞,天花板的四角不止固定有摄像头,更有不断锁定着他的脑袋跟随着移动的加特林机枪。
他的腿则是想被什么东西牢牢锁住,别说是想查看状况,现在他就是连被子都掀不开。
什么鬼?
春生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周围的四面墙壁似乎都是单面可透的特殊玻璃,外面的人可以很轻松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自己却被完全封锁,什么也看不清。
“这什么啊?”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房间内部来来回回走动的都是渡鸦特制的机器人,而这大概就是春生的医生……
“看起来……你好像是被隔离了……”安无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声,又故意学作弱不禁风的语气,“好可怕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春生眨了眨眼睛,随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做了坏事的家伙……”
他忽然一下捶向自己正中央的胸口,“是你吧!”
“被发现了呢……”安无坏笑着,“但是我,也没有得手啊?”
“你到底做了什么?”春生愤怒地质问起安无,“什么叫没有得手?得手了我是不是就已经被送上军事法庭了!”
他愤怒地怒骂着,忽然间,他头顶上的白色格子瓷砖发出一声异响,旋即便缓慢地翻过一个面。
另一面似乎是一面小电视,漆黑的液晶屏幕也在随后便播放出画面。
纯白的背景板下,丽莎缓缓地幕后走了出来,她先是朝着春生鞠了一躬,随后温柔地说道:
“您终于醒了,春生先生,现在感觉身体状况怎么样呢?”
“好极了。”春生苦涩地笑了笑,“要是没被这么锁住我会更好的。”
丽莎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缓缓地说道:
“突然间将您隔离起来实在是抱歉,但是我需要告知您,在昨日爆发的战斗期间,您曾举刀砍向了无故的民众……”
“什么?”
春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想要把紫毛杀了?”
“是的。”丽莎的嘴角像是被固定在四十五度,“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花一定时间去探究您的真实身份……”
“如果确认您是正常的人类的话,我们会立刻解除对您的隔离的……”
“但是,如果您已经不再是人类,我也会祝您生活愉快……”
她如是说着,春生却忽然听见房间四角的加特林机枪清脆的上膛声。
能不能不要微笑着讲这么恐怖的话啊!
“希望您能配合调查,安心养伤,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丽莎说完,又鞠了一躬,紧接着头顶的液晶屏幕便瞬间灰暗下来。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春生一个活物,他靠在床上,表情凝重,内心像是来到了神州的大草原,数万牧马在上面奔腾。
“为什么……会被直接怀疑成恶魔啊……”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你这家伙……到底……”
安无坏笑着说道:“放心吧,你还是人类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放你走的……”
“不是放不放我的问题。”春生语气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星冉出刀?”
“当然是觉得有意思。”安无诡异地笑了笑,“竭尽全力都要保护的人醒来却发现已经被自己杀掉了,会不会很有趣呢?”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混账!”春生忽然暴怒地大吼一声,“那是一条命!”
“我又不在乎。”安无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所在乎的只有你的命而已。”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春生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我说过了吧?”安无的语气也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听从片刻的想法而已……”
“不过只是在追求自由……”
听从内心的想法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春生不能认可这样的想法。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春生低着头,语气冰冷。
安无没有再说话,只是春生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他猛地扒开自己的病号服,猛然发现原本只在自己胸口中部的黑色甲质已经朝着外侧扩散出去一部分……
春生瞪圆了眼睛。
他早就该明白的,这种能够完全以旁观者的身份直面别人死亡的冷血怪物,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正派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