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代尔上午九点的阳光还不太猛烈,希之翼军队刚在昼阳之中完成的炮击给城内带来的是极大的惊吓,雷梅迪将军的指挥部已经搬到了城市后方的一处地下堡垒,但是布劳集团军的绝大部分兵力都转移到了城市附近。
希之翼人三面包围了城市,他们的装甲集群日趋迫近,轰炸和炮击也都能落在城市内了,就算是大傻瓜也能看得出来,惨烈的大战一触即发,这座城市将成为双方数十万士兵绞杀的熔炉,不分彼此的融化里面的所有东西。
惶恐不安的萨卡兹人就像是老鼠般在城市内乱窜,要不是城防军还在起到维持秩序的作用,又不知道要有多少市民趁乱遇害了。这真是悲剧,民众要求逃离,但萨卡兹人把他们批量装车,就像是送货一般送往卡兹戴尔。
市政厅内,沉闷的风琴声带不来丁点乐观的氛围,这里真让人窒息,就像是枯燥死寂的棺材板。
空气透着一股灰蒙蒙的愠色,那些漂浮着的颗粒在阳光照射下分外清晰,海羽的视线随着那些灰尘上下跳动着,然后陡然间锋利起来,他身上的风衣也逐渐染上了秋天室内的凉意。
三天前,当埃德代尔前线战局恶化,卡璞又找到了市长,告诉他卡特斯人可以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故乡了。
加伊坦·德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来,他很想反问卡璞,反抗哪个侵略者?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敢说出来,但是埃德代尔城防军确实被要求重新动员起来,卡兹戴尔人希望他们站在一线,吸引希之翼公司的首轮火力。
换句话说,让他们变成柴火。
海羽也觉得颇为可笑,他今天来找市长就是为了这件事,黎博利少年冷声开口。
“把无数卡特斯人送上战场,这绝对是一个蠢主意,用脚指头也能猜到卡璞心里想的是什么,而且这大概是那个阴险狡诈,没有丝毫仁慈之心的雷梅迪所想出的东西。”
“这座城市已经快几十年没有经历战争了,当战争巨兽再一次碾过街道,还能有几个卡特斯人能想起一场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呢?希之翼人会手软么?他们会把我们的城防军像是真正的兔子一样杀的片甲不留。”
海羽认真的话没能打动市长,加伊坦·德的胸口闷燥不堪,市长或许在因被少年如此教训而感到羞耻。
他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像是冻结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无奈开口说:“我没有任何办法反对萨卡兹人的命令,正如我所说,那是个命令。”
“卡璞昨天上门找了我足足三次,你猜他那个样子,我要怎么才能反对一头濒临爆发的狂狮?他们用无数人的性命作为要挟,你也不能放弃那些生命吧?”
“他随时可以杀了我,这一点就让我无从应对,而且我死了对局势一点好转也不会有,至少我还能跟萨卡兹人说上话,我要是死了,萨卡兹人会彻底在这里为所欲为。”
市长痛彻心扉又分外清晰的话语回荡在房间里,海羽沉默片刻,他想,眼前这个男人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优柔寡断的性格就注定了某些悲剧一定会发生,他或许不是害怕死亡,但绝对害怕激进的手段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海羽摇了摇头,他继续用沉闷的口吻劝说道:“那就这样吧,只是你有想过,希之翼人攻下城市的时候,你们都会落到什么下场吗?”
加伊坦·德的眼神微动,心下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就平复过来,淡淡回复说:“那我也只能接受他们的惩罚。”
“如果萨卡兹人想,他们现在就能干掉我们所有人,希之翼的惩罚最快也要在他们攻下城市后,而且这也不一定会发生,不是么?”
海羽听完这些话感到一阵悲伤,眼前这个男人十分无奈,他软弱,他无力,他在雷姆必拓大厦将倾之时选择了保全手下的生命。但是换来是一次次的卑躬屈膝,那些萨卡兹人把他当成奴才和傀儡,连看他一眼的想法都快没有了。
在战争结束后,这座城市又能是什么样呢,想想都可悲,海羽心下发笑,他的表情没有丝毫表露,但在内心已经对市长相当失望,为他被一拳打倒在地的祖国而扼腕叹息。
但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海羽直截了当的质问他,能不能考虑拿起武器反抗,哪怕是勇敢一些,旁敲侧击拖延萨卡兹人的命令呢。
如果重新组建的城防军下定决心反抗萨卡兹人,他们或许可以跟希之翼人达成共识,这样也比继续生活在萨卡兹铁蹄下要强得多,毕竟那位希之翼领袖似乎还对当地人民抱有同情...不至于在已经投降的占领区施加暴政。
他们可以秘密联络希之翼人,他们还可以动员城市内对萨卡兹有不满的市民,他们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不是把城防军年轻的小伙子送到战场上去死!
“市长先生,我们可以改变即将发生的惨剧,您要相信您有这个力量。”海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加伊坦·德灰白的脸庞好像提起了一些精神,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皮靴踏在市政厅的地板砖上,望着窗外那座被航弹炸掉一角的办公大楼。他久久的注视着破碎的阁楼,然后想起了过去两周的遭遇,那些残肢断臂在脑海中无法散去。
希之翼人的轰炸有多可怕,让人绝望,相信任何人在看见上百架重型轰炸机投下的炸弹地毯从天而降,把数百座大楼轰的支离破碎,也会不由自主生出无力感的,过去的两周,市长每天都在忍受这种折磨。他视察了所有轰炸区,眼睁睁看着埃德代尔的范围不断萎缩,先是一号城区,然后是四号和十一号,最后外围城区的城防系统被瘫痪了80%,轰炸便增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虽然有意避开了密集的居民区,但是也让城市千疮百孔,连他的市政厅现在也开始遭到轰击了。
“利拉格维尔。”
加伊坦·德张开发白的嘴唇,只说了简单一个词。
“海尔纳姆。”他又说。
“他们不都英勇抵抗了?”
“结果是什么?”
“他们带着全城的人...或者说绝大多数的人抱着荣耀牺牲了,他们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但于事无补,雷姆必拓仍然在黑暗之中,我不要成为那个光荣的英雄,我要带着人们的性命和未来从实际考虑,哪怕万人唾骂。”
海羽沉默下来,他深吸几口气,表情更加复杂起来:“但是那是希之翼人——”
市长的语气陡然愤怒起来,他握紧拳头敲着桌子,颤声吼道:“卡兹戴尔人也没什么区别,卡尔森北部的十余座移动城市遭到了同样的屠杀。”
“你以为我们换一个阵营,宣布加入希之翼人就能有什么好转?卡兹戴尔的几十万军队还在我们城里呢!”
“你该不会真的认为中萨卡兹人能获得胜利吧?”海羽显得有些焦急,他藏在长袖下的手指也跟着颤抖几下,“你知道,站错队的下场会更惨。”
加伊坦·德冷笑不已:“我不会站队,也永远不会在两个侵略者之前选一个去效忠,如果卡璞要我出力,那我就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希之翼人来了也是一样,我可以向任何人下跪,只要他们让雷姆必拓的骨血得以生存下去,利拉格维尔可以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光荣死去,但我要在黑暗中带着绝望的人民活下去。”
“这是我的埃德代尔,我的城市,海羽,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理解我的做法,我或许是失败者,但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市长的声音让海羽最后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以后,他没有什么必要继续留在城市里了,少年复杂的眼神端详了一会儿眼前疲惫的市长,然后躬身致意。
“不管怎么说,我由衷希望您能活下来,战争结束后,我们依然是朋友。”海羽闷闷的说道。
市长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海羽,你要记住一件事。”
“就算雷姆必拓消失,他的人民是不会消失的,无非是其他人统治这里,但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和血脉传承仍在。”
“这才是雷姆必拓的内核,如果这些都没了,那也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海羽突然很想问他,这样下去,这些雷姆必拓的内核,不也在一次次无理的要求中死去了吗?活下来的人,还有多少会认同这份血脉传承呢?
他得不到答案,但他自己心里有一个答案,这种曲线救国的说法只能让人徒增绝望罢了。
8月14日,埃德代尔城防军再武装。
卡特斯人的军队出现在了战场前线,希之翼军队自此不再有任何怜悯可言。
斯塔休里斯在报告中指出,雷姆必拓军队的出现意味着这座城市很可能被卡兹戴尔完全控制了,李澄对这件事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他现在的全部身心都放在南方海岸的防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