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饥荒,其实早在海嗣围城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盐风城地势险峻,三面的巨柱山其实就是这座城市的天险要塞不可翻越,海嗣只能从一个狭小的甬道向城市内突进。
所以盐风城作为最后一个沦陷的东伊比利亚据点,是有原因的,依仗着地势有利,伊比利亚第八军团在这里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坚守战。
最后整座城市是吃光了所有食物,杀掉了所有兽类,榨干了所有补给以后,士兵们连手臂都没力气抬起来的时候,发生哗变导致的城防崩溃。
盐风城,自始至终都没有倒下,没有屈服于海嗣的残忍。
当然,相较于饿的没力气的军团士兵。
饥肠辘辘的平民们…
可是足足饿了一个月了…
……
……
战火还在继续,整座城市在混乱暴行中煎熬,远方的战斗与这个庇护所里的人们暂时无关。
安妮塔坐在潮湿的地板上,有些虚弱的靠在破裂的土墙边缘,痛苦的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的看着面前的人们。
饥饿已经剥夺了她大半的精力和力气。
一连五天,她肚子里除了混着沙子吞下的那点贝壳,还有一些杂草聊以充饥,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饿,真的好饿,饿的头昏眼花,真想把自己的手给吃了。
这个地方勉强能够遮住大风,昏暗的天空落下的细小雨点,能让她现在疲惫的身体好受一点。
她脏兮兮的双腿满是淤泥,裸露的脚趾上还沾着不少的海草,那是她昨天鼓起勇气试图下海捞点什么的原因,结果当然十分绝望。
别说鱼虾这些东西了。
连个王八壳子都捞不着,海岸除了薅草就是沙子,或者凉冰冰的淤泥。
在抓鱼的过程中,她不小心惊动了一只游荡的恐鱼,差点被外面那些疯狂的感染者抓去吃了……
从那以后,安妮塔就不敢出去了,昨天又做了一个噩梦,身心俱疲的她自知自己可能很难撑过明天了。
大概第二天早上,她就会完全饿晕过去,然后被同伴无情的丢在这里,被某个不择其食的感染者给吃掉。
好害怕,她又好几次都想痛快的死去。
但安妮塔还没有勇气去死,心底的那点希望被一次次的碾碎成绝望,又被一点点的小发现揪扯回黯淡的希望,反反复复煎熬无比。
眼神麻木,黯淡无光的盐风城居民围坐在这个小聚点内,外面的所有厮杀,枪声,以及惨叫声似乎全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在这里麻木的“活着”,保持自己的呆滞,宛如一具具无用的行尸走肉。
“吃饭,我想……吃饭。”
“吃,我们抽签,吃饭。”
“吃,到了吃饭时间,吃。”
“吃,抽签,我们抽签,送下去然后吃,吞下去那些,吃。”
安妮塔看着那些人呢喃着,他们站起来走到一起摆弄着箱子里的贝壳,胡乱的摸索着,一个个嘴里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贝壳互相间碰撞,哗啦啦的声音,很像是波浪不是么?
安妮塔扶了扶膝盖,低下头去。
海洋里的东西是丰盛富饶的,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一百年前,第一次大静谧来临前的时候,那些老人说过的话。
现在,第二次大静谧都来了,他们生活的地方被摧毁一大半……这句话又显得是如此的讽刺。
安妮塔…
少女她恨海洋。
她恨散播邪恶教义的深海教徒。
她恨那些最初登陆的阿戈尔人。
她恨漠不关心的贵族和审判官。
他也更恨那些肮脏丑陋的怪物。
是她们所有人的所作所为连在一起,才让这座城市变成半死不活的样子。
贝壳上的那些花纹,那些全都代表着不详的气息,这些东西每次都在杀人,选出一个个的祭品,安妮塔保持着沉默,看着他们继续这种已经毫无意义的行为。
他们一个个的排成长队,然后缓缓从黑色铁壳箱子里抽出其中一个贝壳,是白色便呆滞在原地,是红色,则站到另外一个位置去。
白色的贝壳。
红色的贝壳。
这两种颜色,区别可大了,安妮塔低了低眼,她十分想笑。
——这就是他们本地人的习俗,通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走进深海活活淹死,用于献给海嗣作为贡品,从而得到应许的食物,深海主教们还声称这是神的恩赐。
什么神的恩赐。
魔鬼的惩罚还差不多。
神主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伪神存在,只有神主是唯一的,异教徒们都在胡说八道,安妮塔总是如此愤怒的想着。
奈何盐风城需要这群深海主教,他们甚至架空了当地的贵族,完全掌握了城市的命脉——海洋。
多么可笑啊,一座城市就被他们任意摆布,在这里苟延残喘,倒不如真的彻底被天灾毁灭掉算了,也好过成为海嗣圈养的牲畜。
但现在海嗣真的上来了,他们摧毁了一切,安妮塔反而更加难过了。
很明显,海嗣入侵后,这种祭祀行为也不会真的给盐风城的当地人带来任何用处,最后的食物来源也没有了。
哪怕他们一个个排着队跳进大海去献祭,海嗣也不会再理会他们,驱赶鱼群到海岸边上,他们的迂腐也就是表现了一下他们对深海的“虔诚”色彩了!
盐风城,没有合适的种植条件,通往外界的航道早就被大静谧摧毁了,海上运输线路主要向直布罗陀以及东海岸运输,这里恰巧不在伊比利亚海军的管控范围内。
伊比利亚人被大量从东部地区驱逐,海嗣王国建立后的情况更加每况愈下。恐鱼泛滥成灾导致荒野危机四伏,就连那些之前翻山越岭愿意来支援盐风城的十字教商人也彻底没了。
那问题来了,现在连海嗣都不管他们了,盐风城没有任何移动城市设备,也没有任何航线联通,成为了泰拉世界独一无二的孤儿城市。
那盐风城里的几十万人。
该怎么办?
安妮塔的心绪不由自主的变得烦乱,想着很多事情,她打心眼里希望这座城市能焕发新生,可以重新看到当时伊比利亚全盛时期,那个海上无敌舰队横行在东海岸的黄金纪元。
此时,这个小屋内无意义的抽签还在继续,正常人都在冷漠的旁观,也没有谁打算打断他们的抽签,于是那些被抽中死签的人就打算往外走,跳到大海里淹死。
房子里的一些感染者看不下去了,他们上前恶狠狠的抽开了他们,将他们踢翻在地,挡住了大门。
“你们够了!那群海嗣是敌人!它们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一群腥臭恶心的海怪!”
“那些个人模人样的鬼东西,只不过身上多了点鳞片,仅此而已!”愤怒的感染者老者扯起一副嘹亮的嗓音,将手里的草叉狠狠剁地,激动的骂道。
“都长点骨头!我们伊比利亚人不是孬种,当年我们同样和维多利亚在中陆打的难解难分!”
“你们现在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一个大静谧,就都变成软蛋了吗?!”
安妮塔已经认识这群人了,他们是一群在格纳拉达受到****,逃难到东部海岸寻求庇护的感染者,在荒野上的一支感染者团体。
他们自称【格纳拉达自由团】,号称要为感染者而战,为感染者争取公正的待遇而战,用自己手里的武器,去反对伊比利亚政策对感染者的歧视和不公。
正如这片大地上从来不乏抗争者,从萨尔贡,再到伊比利亚,拉特兰的沃土,维多利亚的大型城市,乌萨斯的冰原。
无数英勇的感染者领袖,都曾建立了千千万万个“整合运动”,感染者的抵抗从未停止。
这些麻木的本地人被这些感染者阻止了,停止了自杀行为。
他们嘴里不断的重复着“吃”的字眼,宛如一群白痴饭桶。
他们只是呆滞的坐回了原地,仍旧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干的样子,尽管那些感染者疯狂的在加固这个小房子,企图想把这里改造的稍微坚固一点。
安妮塔承认,她是瞧不起感染者的。
在每一个国度,犯罪的人你就看吧,近乎一多半都是感染者。他们打砸农舍,烧杀掳掠,甚至做出暴行,就为了告诉这片大地他们有多么不满,多么痛苦。
安妮塔很不舒服,你是感染者,你会感到不舒服,认为自己被人群抛弃了。
那不是感染者的人们,他们难道就真的过的有多舒服?凭什么要为你们的痛苦而承担另外的痛苦?
但是…
安妮塔捏住了自己的手心,面容显露出复杂之色。
——为什么,在城市患难,海岸倾覆,怪物肆虐的时候。唯一带领大家起来抵抗,收集食物,做正确事情的人,却是这些感染者们?
安妮塔呼了几口气,微微颤抖几下,外面传来凶恶的叫骂声。
是那些疯了的感染者,他们终于找不到人杀了吗?安妮塔讽刺一笑。
“房间里的老约翰,我警告你们打开这里的房门,快点交出里面的人!”
“作为感染者,你们应该加入我们,为什么要护着这些看不起我们的当地人?!”
“杀了他们,我会把他们的肉分给你们的兄弟,我们将控制这座城市,感染者将控制这座城市,这是我们的胜利!”
老约翰怒瞪眼睛,跟钢铁碰撞似的嗓门大声骂道:“无耻败类!你们也配把胜利者两个字挂在嘴边?”
“格拉纳达团的每一个人,都因为你们的暴行而羞耻!”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感染者才会落入到这种悲哀的境地,你们应该全都去死,有一个算一个!!”
喔哦!
安妮塔几乎要欢呼起来了,这个老人家说的太好了。
老约翰的怒吼似乎激怒了对方,墙壁直接遭到了法术的冲击,巨响让整个房间都剧烈晃动起来。
“我懒得跟你们这些叛徒废话,给我杀光他们!把他们全都做成新鲜的腊肉!”
整个房间里的感染者拿起了武器,怒气冲冲的杀了出去,很快,门外就传来砰砰砰的兵器碰撞,声音巨大。
安妮塔咬了咬唇,她知道,数量差距太大了,格纳拉达团不可能打赢数十倍自己的感染者,最终结局就是所有人全部被杀。
她绝望的闭了闭眼。
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那猛然放大的枪声,痛呼声,还有无数底力浑厚的呵斥。
“拉特兰审判庭!!”
“暴徒,放下你们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