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绎那边诸多“老六”通风报信的缘故,刘益守提前得知了对方的全盘计划。他命人通知镇守襄阳的徐度:收缩兵力,将永宁郡和竟陵郡的郡兵全部都撤到襄阳,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什么粮秣辎重之类的都不要管,留给王僧辩就行了。
徐度是刘益守的铁粉,早就对这位算无遗策的大都督迷信崇拜。一接到军令,二话不说就立刻收缩兵力,准备全力守卫襄阳城。
在王僧辩大军合围襄阳的前一天,早前接到刘益守调令的程灵洗,带着从家乡招募来的一众子弟兵,从郢州出发,沿着汉江逆流而上。
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了襄阳城,入城协助徐度守城。
当王僧辩带着几路汇合的大军来到襄阳城下的时候,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城外渡口的船只已经被清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卒,刀剑林立的模样,军容严整俨然是等候多时了,不像是仓促之间组织起来守城的。
速攻襄阳显然是不现实了!
于是王僧辩下令城外扎营,砍伐襄阳城以南的山林打造攻城器械,一连两天,都没有仓促下令攻打城池。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就是这停顿的两天,不但没有将攻城器械打造完毕,反而是停出事情来了。
萧绎一纸调令,将王僧辩调回了江陵,让樊勐暂代他的职务,统帅大军攻襄阳。
至于调王僧辩回去是什么事,对方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樊勐是战将,并无统帅全军之能,尤其是军中很多部曲还是王僧辩的亲信嫡系。
王僧辩走后,这些人樊勐根本指挥不动。更别提面对的还是攻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一波上去攻城的必死,后面谁先上谁死。大家非亲非故的,你这个统帅也不过是个“临时工”,谁会把你的话当回事呢?
于是本来要进行的攻城战,反而被莫名其妙的耽误了下来。樊勐知道自己只是个临时打酱油的,这位置根本坐不久。
他索性下令全军在大营内修整,守备好大营,派出巡逻的人监视周边动静,等着王僧辩返回大营后再做打算。
江陵城的府衙书房里,王僧辩低着头不敢说话,萧绎面色阴沉的来回踱步,气氛很是压抑。他不知道萧绎为什么叫自己回来,也不敢问,心中惴惴不安。
“朕想了想,攻打襄阳的方略其实还是有些不妥,不如你再回去把兵马调回来,从长计议吧。”
萧绎平静对王僧辩说道,似乎对自己儿戏一般的指挥风格,没有一丝羞赧愧疚。
王僧辩抬起头,看着萧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陛下是说……撤回来么?”
王僧辩压住内心的骇然询问道。
“对,朕就是命你把大军撤回江陵,不打襄阳了。后面要如何,等把军队撤回来再说。”
萧绎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证实了王僧辩听到的确实不是幻觉。
“可是陛下,我军已经拿下两个郡,也都不要了么?”
王僧辩难以置信的问道。虽然永宁郡和竟陵郡都是朝廷官军主动放弃的,但有一说一,这也是两块肥肉啊!都是鱼米之乡美得很!
在这里招募兵员,秋收后捞一波粮草,说大事可图,真不是什么玩笑话。
然而,没有襄阳城,这两地是守不住的。襄阳在手则另外两郡在手,襄阳拿不下来,这两郡也是镜花水月。
王僧辩就是有点不明白萧绎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你前面决定了打襄阳,那现在就全力执行啊!说不定真可以拿下来呢?哪里有打仗打一半就撤回去的道理?
只要拿下来襄阳城,水军从襄阳出发,便可以直接通过汉江南下到郢州,同样是可以打通关键节点。
行军打仗最是忌讳犹豫不决,朝令夕改。哪怕是瞎指挥也比这个强啊!
王僧辩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萧绎才好。想开口又心里没底,他也知道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道理。
“朕的话,你现在都不听了么?”
萧绎冷着脸问道。
“陛下,如今我军正在围困襄阳,若是能攻下……大事可期啊!”
王僧辩硬着头皮解释道。
“朕!让你把大军带回江陵!你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朕说了其他事情么?
你要是听不懂,朕就换个听得懂的大都督来办事!”
萧绎对着王僧辩咆孝道,仅剩下的那只眼睛里面透着暴怒的情绪,如同要吃人的野兽一般。
“末将……领命。”
王僧辩最终还是怂了,他弯腰低头,保持拱手行礼的姿势缓缓后退,最后退出了书房。
老板爽,我就爽,老板不爽我下岗。王僧辩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萧绎是老板,他都不急,王僧辩觉得自己也完全不需要着急。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萧绎在自己出征前后判若两人。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王僧辩来到江陵城的住处,找到了自己的三弟王僧智。与对方攀谈后才知道,近期流言四起,城内有人告发说王大都督想投靠建康朝廷。
王僧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绎是担心他自身离军队太远,然后这支军队就变成了王僧辩的“王家军”了!
王僧智建议王僧辩请辞大都督的职务,让王琳替代他。有句话叫疏不间亲,王琳的姐姐和妹妹都是萧绎的女人,其中一个还是贵嫔!还生了皇子!
或许王僧辩的指挥能力在王琳之上。然而若是论起跟萧绎之间亲疏关系,王僧辩他们家的人,是远远比不上王琳的。
当初王僧辩老爹王神念举家从北魏投南梁,那投靠的人可不是萧绎啊!而是萧绎老爹萧衍!
王僧辩的大哥虽然已经去世,但去世之前,都是在建康中枢当的官。没错,萧衍死后,王僧辩大哥王尊业就在建康朝廷赖着没走,继续在中枢为官。
名义上,那可是刘益守的属下!从这个角度看,萧绎猜忌王僧辩难道不合理么?
其实站在萧绎的角度看,他有猜忌之心很合理啊,再加上流言都传王僧辩要投靠朝廷,萧绎怎么会不担心呢?
既然是流言,那为什么不说王琳要反?独独只传你王僧辩要反呢?
是不是在准备谋反,类似的事情王僧辩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越描越黑。
你吃了几碗凉粉,要不要把肚子剖开让萧绎看看啊?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坏人的心剖开也是红的!
萧绎让王僧辩把军队带回江陵,已经是很顾及王僧辩的面子了。说得直白点,是萧绎感觉王僧辩这一脉已经尾大不掉,不方便公开翻脸了。
王僧辩一大家子都在萧绎麾下做事,正面看那是死心塌地,反过来看,又何尝不是权势滔天,架空了萧绎呢?
想明白这些事情以后,王僧辩不寒而栗,感觉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当前的局势。他自认为自己是老实人,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他向别人解释,表白心迹,别人就会相信么?
“兄长,把大军从襄阳城带回来以后,不妨向陛下请辞,把兵权交给王琳。将来陛下若是再启用兄长,兄长再出马也是不迟的。”
王僧智意味深长的对王僧辩说道。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王僧辩微微点头叹息道,感觉王僧智的以退为进之策很有道理。
有句俗语叫:贵人不能贱用。
既然萧绎猜忌不待见,那么退下来亦是不失为明智之举。等萧绎需要他王某人出马救火的紧要关头,到时候自然可以风风光光的再上位,比现在赖着不走引来杀身之祸要强多了。
王僧辩已然打定主意,回江陵后就请辞。
……
果不其然,萧绎大军主力在襄阳城下,什么事情都没做,白白消耗了许多粮草后,讪讪的退回江陵,把新占的两个郡拱手让出,屁股都没坐热。
回江陵后,王僧辩按照王僧智的建议,向萧绎请辞大都督一职,说自己身体抱恙,近期军情如火,担忧自己无法履行大都督的职责耽误陛下大事,故而退位让贤。
王僧辩说了王琳不少好话,又再三推辞萧绎的挽留。最终萧绎假惺惺的同意了王僧辩的请求,官职不变,只是不再担任大都督。
当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送到临湘城的时候,刘益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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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僧辩乃是萧绎左膀右臂,他这真是说砍就砍啊。”刘益守难以置信的问王伟道。
临湘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把近期汇总的情报递给王伟看,其实后者早就已经看过了,也是对于萧绎那儿戏一般的操作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高手跟这种菜鸡对局,很多时候都会怀疑人生,弄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想法。
“徐度送信过来说,王僧辩麾下兵马在城外混了许多时日,一次攻城也没有。他们以为是疑兵之计,就没有派兵冲营。
我估计若是把王僧辩被调回江陵然后被解除职务的消息告诉徐度,他肠子都要悔青。”
王伟忍住笑说道。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更何况当时军中无人可以主持大局。这其实是个击破萧绎大军的好机会,但是限于情报不明,徐度没有抓住这个好机会。
毕竟,他们也没想过萧绎会如此儿戏啊!能谨慎行事保住襄阳城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同样的,刘益守也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他也没想到萧绎把王僧辩调回江陵后,还直接撤兵不玩了!
要不然,他早就派杨忠攻巴陵城了。到时候萧绎那边指挥混乱,怎么都要脱层皮,搞不好就被一波带走了。
萧绎的胡作非为,不仅把自己这边搞得一团糟,也让敌人无所适从,抓不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毕竟,抓机会是要预判的。
从这个角度看,说萧绎是把这些聪明人都戏耍了一番,倒也不是在抬举他,起码也是部分的事实了。
“跟这位湘东一目对弈,真是让人感觉束手束脚的。”
刘益守忍住骂娘的冲动,叹了口气,心中懊悔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没有更激进一点。
“主公,事到如今,萧绎那边的虚实已经明白了。我们不必再跟他们耗下去了,直接总攻吧。”
王伟沉声建议道。他对郢州那边的水军很有信心,特别是近期去胡僧右的水寨观摩过一番就觉得,水军可大用,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当从郢州回来以后,王伟就跟刘益守建议说,战略可以更加积极一点,水军这边只要不浪,吊打萧绎麾下水军没有问题。
胡僧右和吴明彻等人也是多次请战,表示军心可用。
“你说得对,不必陪萧绎继续耗下去了。传我军令,我说你记,军令发出去就不改了,照着这个执行便是。”
刘益守握住拳头恨恨说道。
“主公请讲。”
“吴明彻和胡僧右,带水军到巴陵郡的长江江面游弋,伺机阻击王琳部水军。哦,现在不一定是王琳在指挥了,要是吴明彻他们败了,可说不过去,我要斩人头以正军法的。”
刘益守在书房里踱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杨忠部陆路北上攻巴陵城,带七日干粮。如果吴明彻他们没有打赢水战,那么到时候杨忠撤回临湘,我们准备回建康,此战就败了。
若是吴明彻他们赢了,补给会从长江上来,让杨忠无须担忧粮秣问题。
我已经派人去巴陵城做樊毅的工作,如果萧绎那边水战输了,樊毅很可能开城投降,让杨忠不要攻得太急了。”
“喏,主公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呢?”
“让那个武状元程灵洗,带着三千郡兵埋伏在江陵城以北的当阳等地。江陵城破,萧绎若是遁逃,可能走那边。若是萧绎不逃,那便让他们继续在江陵周边搜捕溃兵吧。”
“让独孤信沿着长江两岸向西行进,巡视于巴陵城与郢州之间的区域,负责抓捕溃逃的敌军水路陆路溃兵。沿途警戒,防止小股敌军偷袭郢州粮仓。”
被萧绎这个菜鸡耍来耍去的,刘益守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如今就是要一口气解决掉萧绎,朝廷这边的军队,除了留一部分守襄阳和郢州外,其余的全军出击!
刘益守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萧绎这个人,想法不可捉摸。与其猜这厮到底怎么想,还不如直接梭哈!
只要能以点破面就行了,其他的随他去吧。此战能不能竟全功,很多时候还要看萧绎那边肯不肯配合。
“去吧,不必多言。”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过身不再言语。
王伟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只能拱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