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主公,今夜要攻河阳关么?”
黄河南岸的营地里,李弼对正在沉思的贺拔岳询问道。连攻了两天的河阳关,都没有拿下。一直没有解决的老问题,依然是困扰着李弼。
河阳关的浮桥太过狭窄,无论多少兵力攻打,接战的总是那么点人。守军完全可以用这个抹平交战双方的人数差距。
再加上高欢军被逼到了跳脚的地步,反而激发出血性,李弼这两天很是憋屈。
河桥狭窄,任何兵法都没有用武之地,兵力优势也无法变成胜利,只能靠着堆人头拼体力,消耗守军的体力与性命。李弼空有一身武艺无法施展开来。
很显然,如果不能从南北两个方向夹攻河阳关,已经被逼到绝境的高欢军士卒是不可能屈服的。而要夹攻河阳关,则必须在黄河上架设浮桥,强渡黄河到北岸立足。
但是河阳关北面不远就是北中城,从城头可以监视这一头浮桥上的一举一动。
所以贺拔岳架设浮桥可能对方还不会搭理,一旦渡河,他们则一定会与北中城的高欢军援军遭遇,到时候又是一场决战。
行百里者半九十,贺拔岳不想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就强渡黄河,然后犯下高欢之前犯的错误,导致攻守倒转。
之前命李弼攻河阳关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姿态,也真没指望随便攻一下就能把这个决定战争全局的要害之地攻下来。
如今既然李弼这么问,那也是明摆着的,他已经不想像现在这么打下去了。
“今夜严密关注河阳关的情况,防止敌军出关偷袭大营,暂停攻打河桥。”
贺拔岳沉声下令道。
“喏,末将这便去布防。”
李弼领命而去,这正是他需要的答桉,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这个命令有个重要破绽,那便是高欢的人马,除了出城偷袭外,还可以选择逃跑的!但无论是贺拔岳还是李弼,都不觉得高欢的人马会撤退。
事实上,高欢也跑不到哪里去。河阳关与北中城是两位一体的防御体系,丢了一个,另外一个很快就会丢。
而这个扼守洛阳西北缺口的要害之地丢了,本就已经惨败的高欢,所面临的困境将会是空前的!推己及人,贺拔岳便认为高欢这个时候不可能退。
若是退了,不亚于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撤回许都,在许都与袁绍军决战!
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会造成战略态势的雪崩,贺拔岳不认为高欢有这个胆量。
“主公,韦将军求见,说是有破敌之策要献与主公。”
一个亲兵走过来大声禀告道。
还来?上次出风头还没出够么?
刚刚准备出营帐的李弼又折返回来了,不动声色的站到贺拔岳身边,似乎很有兴趣听听韦孝宽的“高论”。
韦孝宽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虽然刘益守也有这个毛病,但两人之间所在军中地位的不同,让别人对他们的观感截然不同。
刘益守麾下的将领都认为自家主公足智多谋,在他麾下打仗很轻松,很多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跟着这种主公办事很舒服,操心少又安全。
事实上,军阀头子越是会打仗,就越是受手下人爱戴,自古就是如此。
刘裕、李二、朱元章等人,都是喜欢亲临一线指挥的大老,也时常指点部下兵法,独断独行。
但韦孝宽只是个打工仔,他时不时越级提意见,经常质疑贺拔岳的决策,事后反而证明他的看法是对的,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是当年袁绍阵营里的田丰。
你清高,你了不起,就你会打仗是吧?你现在是不是还要搬个马扎来教老子怎么打仗?
贺拔岳麾下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其中一些人和达奚武的肌肉脑子差不多,却并没有达奚武所具备的容人之量。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韦孝宽不自觉的就得罪了贺拔岳麾下一大帮将领。只有你行,那是不是证明其他人都不行呢?
这点尤其的致命,所以贺拔岳才让韦孝宽守洛阳。
这种任命能不能捞到功劳?肯定能。
贺拔岳是不是很信任韦孝宽?让他守粮仓还不够信任么?
可是贺拔岳想表达什么意思也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主意多,但军队是一个整体,你就老实一点不要太跳了,不要动不动就来指点别人怎么打仗。
但不知道是韦孝宽情商太低,还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位大爷又丢下洛阳的军务,亲自来前线“指点”贺拔岳怎么打仗了。
贺拔岳明明很不爽,却还真不能打他。
谁都可以给韦孝宽摆脸色,甚至冷嘲热讽。唯独贺拔岳不行,因为他是主公不是下属。
“孝宽啊,你不在洛阳看守粮仓,到前线来做什么?你这可是玩忽职守哦。”
一见面,贺拔岳就半开玩笑的说道。
“主公,我们在河阳关跟高欢虚耗,是中了高欢田忌赛马的计策。他现在已经在拿下等马兑我们的上等马。不久高欢就会撤到河内,引我们来攻。
河内郡北面都是山区,地形复杂。他会在那里用上等马兑我们的中等马,等我们人困马乏无以为继了,他便会用中等马兑我们的下等马,逼迫我们退兵。”
韦孝宽激动的说道,旁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李弼毫不客气的揶揄道:“韦将军,我们都是粗人,听不懂你这些上等马下等马的,麻烦你讲明白一点。”
他虽然是讽刺,倒也没说错。韦孝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面,没有将其变成他人可以理解的措辞。
“简单的说,就是高欢要跑路,但不会跑回邺城。他要在河内郡修整,把我们拉到外线来打!一旦进入河内郡,那么势必粮道会增加不少,到时候高欢军便可以截断我们的粮道。
如果我们不顾河内郡的情况,直接东进攻枋头或者邺城,那么他们则会在我们后方袭扰,甚至突袭洛阳也不一定。
总之到时候我们这边的兵马处处都是破绽,末将也不知道哪个环节会出问题,应该说每个环节都会出问题。”
韦孝宽很是认真的说道。
之前他们可以以逸待劳赢高欢,是因为洛阳这边的粮草可以供给给邙山上的军队,可以保证近在迟尺的河阳关不会断粮。因为粮道极短,高欢军也不存在劫粮的可能性。
但是一旦贺拔岳的人马打到外线了,那么兵力不足的缺陷就会不断放大,粮道的安全性就会进一步凸显。
维护粮道要不要兵马?
屯守北中城和河阳关需不需要兵马?
镇守洛阳需不需要兵马?
哪里都需要人,兵力自然就分散了!若是高欢派精兵四处偷袭,谁顾得过来?
韦孝宽说的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却不能忽略。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
贺拔岳面色平静问道,似乎对韦孝宽的说法不以为然。
“主公,高欢气数未尽,强袭邺城,风险很大,不如徐徐图之。
反过来看,如今夺取洛阳的谋划已经实现,是时候好好经略洛阳了。
我们要把洛阳改造为一个深沟壁垒的要塞,让高欢无法割舍这里,又不能得到。然后让他持续在洛阳放血。
如此一来,十年之后,我们便能从容出兵攻邺城。”
韦孝宽越说越兴奋。
“怎么个深沟壁垒法?”
贺拔岳皱眉头问道。
“洛阳之民迁徙弘农,金墉城内维持朝廷运转的文士转到关中安置。我们一边屯扎洛阳,一边以金墉城为核心,扩建洛阳的防御设施,然后……”
韦孝宽还没说完,就见贺拔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夺得洛阳,是为迁都做准备的。还于帝都,收拢人心,乃是大势所趋。我们怎能将旧都当做夜壶来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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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韦孝宽所说的,在军事上是不是很奏效,但他在政治上的出发点,就跟自己南辕北辙了!贺拔岳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真的把洛阳建设成为一个壕沟遍地的战场。
既然这个根子都不在了,韦孝宽的建议也就变成了无根浮萍,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河北富庶,如果给高欢时间缓过来,下次再对付的时候,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松了。所以你要谋划的是我们如何能最快打到邺城!你刚才说的那些,没有参考的意义。”
贺拔岳断然拒绝道。
韦孝宽暗然,如果只是提个建议,他何苦从金墉城赶来前线呢?不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在信里面说不清楚嘛。
他与贺拔岳,在如何处置洛阳城的关键问题上,立场完全无法统一。韦孝宽觉得洛阳作为帝都已经废了,得等天下完全统一以后,才能重建后换发生机。
他们这些人立足的地方,依旧是关中,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关中。
贺拔岳“恢复旧都”的主意完全不可取,洛阳应该是一个战场,吸引高欢主力军队的前线战场。
“不过你还是说说,如果我们攻下河阳关与北中城,要如何进军邺城为好。”
贺拔岳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肃了,不由得绕开了刚才的话题。
“主公,没有办法。高欢一定会把战场拉到河内郡,让我们进退两难。若是要攻邺城,则必走枋头一线。不如从黄河南岸绕路,走白马渡。”
韦孝宽微微皱眉说道。
“那位梁国的刘都督可不好打发啊,要不你带兵把他赶回两淮去?”
李弼看韦孝宽满嘴跑火车,忍不住讥讽了他一句。
说得倒是轻巧,你行你上啊!
韦孝宽肯定是不会去的,因为他知道那是自找麻烦。目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刘益守交手,要不然这次就白出关中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了。”
贺拔岳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都冷静一下。
“李将军今日修整一下,明日准备攻浮桥。韦将军还是回洛阳守城,注意联络一下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族。
至于修建浮桥的事情,我亲自来抓。明日三军渡河,与高欢军在北中城决战。
就以此为准吧,不要再争论什么了。”
贺拔岳一锤定音,明日在黄河北岸决战!
“主公,这样的话,后面……”
韦孝宽还要再说,看到贺拔岳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随即马上就闭嘴了。
“喏,末将这便回洛阳巡视粮仓。”
韦孝宽拱手行礼,随即退出营帐。
……
荥阳周边的索水岸边,刘益守正坐在大石头上钓鱼。高伶坐在他身边,亦是拿着根钓竿,聚精会神的垂钓,很是认真的模样。
“哎呀,上钩了上钩了,好沉!”
高伶的鱼竿勐的一弯,像是吊到了一条大鱼。
刘益守连忙起身拉住鱼竿,顿时感觉鱼竿那头如同绑了个大石头一般。
二人费劲力气才把鱼吊起来,居然是一条金黄色的大鲤鱼。
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长!
“这鱼都要成精了,放它一条生路吧。”
刘益守微笑对高伶说道。
“哦……那好吧。”
高伶明显有点不高兴,但是她还是很听得进去刘益守的劝说。毕竟,她现在已经知道,刘益守是她老爹高欢的大仇人!
或者说叫不死不休的敌人更贴切些。
她便不敢忤逆刘益守的要求了,哪怕刘益守平时对她也没什么要求。
二人将金色大鲤鱼放回索水当中,那条鱼还十分嚣张的拍尾巴,弄得水花四溅,把高伶的衣裙都打湿了。
“你先回城洗个澡换身衣服,晚点我有话跟你说。”
刘益守对高伶点点头说道。
后者告辞离去后,阳休之这才凑过来,小声对刘益守建议道:“主公,处断高欢之女,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更是一种态度。很多人都在看主公的态度。”
“其实吧,我是在想,要不把她嫁给你得了,反正你尚未娶妻,高欢的嫡女,配得上你吧?”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主公莫非是要逼在下谋反?若是娶高伶,那属下还不如自尽好了,主公莫要说笑了。”
阳休之叹了口气,刘益守把高伶丢出来,他可不敢接住,高氏毕竟还不是元氏啊。如果是元氏的妹子,他一定不推辞。
正在这时,杨忠走过来禀告道:“主公,洛阳城内粮仓所在找到了,就在洛阳宫内。”
将废弃的皇宫当做粮仓使用,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一定骨子里不把魏国当回事,起码是不把曾经的帝都当回事。
“这样,你与马佛念他们,率一千敢死队,前出到洛阳烧粮仓,我就不去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同行。
“主公,若是您在,士气高昂啊。”
杨忠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我若在,遇到什么事情,你们必定要绞尽脑汁的保护我,无法专心完成任务。
我若是不在,你们就会只想着烧粮仓。所以我还是不去了吧。”
刘益守侃侃而谈,说了一番道理。
然而他这番话,杨忠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君子不立于危墙,千金之重坐不垂堂”的另类说法。
“明白了,属下这便去安排。”杨忠转身要走,却是被刘益守叫住了。
“不着急,探听清楚军情再去无妨。晚两天没事,烧早了就糟糕了。”
“明白了,请主公放心便是了。”
杨忠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往城外大营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