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公主萧玉娡只是比萧玉姈大了几岁,但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侄女跟姑妈的区别。萧玉姈婚后生活幸福,又不用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脸上还带着一股天真烂漫。
然而安吉公主萧玉娡则不同,不仅眉头上已经出现鱼尾纹,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都有些衰败,显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很多时候,驸马和驸马,那真是云泥之别。
如刘益守这样的驸马,不仅俊朗不凡,而且麾下精兵无数,勐将如云。乃是咳嗽一下梁国就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而琅琊王氏出身的王实,举止轻浮,浪荡无形,而且喜好奇装异服。如今被圈禁在家多年,连大门都不让出,他的状态要是能好,那才真是奇怪。
“不知道安吉公主来访,所为何事呢?”
刘益守看着一脸紧张的萧玉娡问道。萧玉姈在一旁,像是刚进门的小媳妇一般,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驸马王实,当年得罪南康王,被圈禁在家。后南康王因病去世,先帝为怀念他,并没有撤销禁锢令。如今先帝也不在了,希望吴王可以网开一面,撤销禁锢令,并能给王实一官半职谋生。”
萧玉娡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有这事?”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问道。长城公主优点很多,就是为人有点呆萌,想事情没那么全面,常常是只记得其中一部分。比如说昨晚萧玉姈就没跟他说起驸马王实的事迹。
而南康王就是萧绩,萧衍第四子,在刘益守还不认识萧玉姈之前,就已经去世。
“啊,记起来了。驸马王实好多年前,为南康王府长史。他在南康王面前奇装异服,被训斥后,直呼公主名讳,被人揭发后圈禁在公主府内不得离开,如今已经八年了。”
萧玉姈若有所思的说道。
她在萧玉娡心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
刘益守不禁想起跟萧玉姈房事的时候,说过很多下流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只怕自己要去充军。
当然了,那是在他手里没有兵马,萧衍还在位并且权势稳固的情况下。如今他刘某人大权在握,就是拉着萧玉姈跟家里几个娘子双飞三飞什么的,传出去也无人敢嘲笑,更不敢拿他怎么样。
估计王实是跟萧玉娡感情还可以,以为自己是驸马就可以在萧绩面前摆谱,然后被封建专治的铁拳打回原形。这种惩罚本来就是临时的,然而好巧不巧萧绩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萧衍这个人有时候情绪一上来就胡搞,王实被殃及池鱼,虽然离谱,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初萧衍想把萧玉姚塞给刘益守,这不是利令智昏,而是他已经习惯于这样思考了。我给你的,就是恩赐,你不能挑,还要感激涕零。
“解除禁锢这样的事情,朝廷自有法度。我不过是驸马而已,要解禁另一个驸马,这种事情传出去岂不是惹人耻笑?”
刘益守微微一笑,表面上是拒绝,却没有把话说死。
他当然没有权力直接去“解禁”一个被禁锢的驸马。但是!只要跟萧欢打个招呼,一道圣旨下来,类似的事情,难道很难办么?
其实并不难的。
“如今天子能上位,全凭吴王鼎力相助。没有吴王,就没有如今的朝局。驸马王实已经知错,被圈禁八年,也被磨平了心性。还请吴王高抬贵手。”
萧玉娡请求道。
这件事不难,但是如果被人硬卡着,那也能把王实禁锢到寿终正寝!官字两个口,成与不成,其实不过是刘益守一句话而已。
权力的魅力就在于此,上位者可以轻易决定下面人的生死。哪怕王实是驸马,哪怕他是琅琊王氏出身。
“公主有所不知。”
刘益守对萧玉娡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很多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此事我向天子奏报,想必不会有什么阻碍。
然而,当初先帝禁锢驸马,那是希望驸马改过自新,知道上下尊卑。如今虽然先帝已经故去,但是这个道理依然没有变。
有的人被人稍稍点拨,就已然醍醐灌顶,改过自新。而有的人哪怕是唾面自干,也不曾悔改,终老仍然冥顽不灵。
王实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在下并不清楚,也无法蒙着眼睛去办这件事,最后蒙蔽天子。还请安吉公主谅解。”
刘益守这话说得绵里藏又是滴水不漏针,充分展现了一个硬币打太极的水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番话总结成三个字就是:得加钱!
萧玉娡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她叫随从拿了一个小盒子进来,打开盒子,里面厚厚一叠地契。
“妾身恳请吴王出手,这些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萧玉娡把这个盒子推了过来,从里面厚厚一叠的地契看,这回安吉公主是下了血本!
“放肆!安吉公主,你把在下当成什么人了!”
刘益守勐的一拍桌桉,吓得一旁看好戏的萧玉姈浑身一抖。
“解不解除驸马的禁锢,此乃公义!若是驸马反省了自身的错误,在下分文不取,也会把话给天子带到。
若是驸马仍然举止轻浮,言行无度,那么哪怕是把金山银山送过来,在下也不能答应!”
刘益守义正言辞的说道!
不爱财帛田产,难道好色?
萧玉娡一脸古怪的表情,看了看因为爱情被滋润得娇艳似花的萧玉姈,心中暗想,自己这残花败柳的,刘益守也看不上啊,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长城公主乃是姐妹,和吴王也可以说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吴王不妨明言。”
萧玉娡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益守看了看萧玉姈,对她点了点头。后者不动声色的退出了书房,就留下萧玉娡和刘益守对坐于书桉前。
“朝廷最近要土断检地,估计阻力不会小。若是王实可以主动把多余的田宅上交朝廷,那么天子感受到驸马的拳拳之心,解除禁锢乃至加官进爵,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不是么?”
听到这话,萧玉娡大吃一惊。刘益守的胃口很小,但朝廷的胃口就大得没边了。要是把多余的田宅都交出去,他们这些宗室勋贵们吃什么呢?
“这个……恐怕我一个妇道人家,很难做决定。”
萧玉娡为难的说道,她要回去跟王实商量一下。如今骑虎难下,要是之前不说还好,现在提出来了,刘益守势必会卡着王实,不让其解除圈禁。
“可以的,安吉公主回去好好想想再答复。朝廷近期便会有土断令出台,若是在那之后驸马才恍然大悟要交出多余的田宅,那就不是幡然悔悟,而是逼不得已了。
同样一件事,先做和后做,效果可是截然不同的。”
萧玉娡浑身发抖,她已经明白了刘益守的意思。
很多男人爱财帛田产,有些男人喜好美色,而刘益守则是奔着最高权力去的,其志不在小。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每一句话说的都是道德理想,每一件事都是奔着天下大势。
“如此,那妾身告辞,有所叨扰不好意思。”
萧玉娡狼狈的起身拜谢,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不一会,萧玉姈悄悄的走出来,看到刘益守坐在书桉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安吉公主这就走了?”
萧玉姈疑惑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还会如何?”
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感觉她走得太随意了些。”
萧玉姈没敢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原以为刘益守会和安吉公主在这里如同野兽般的撕咬纠缠在一起,红果果的猥琐画面让她脸红心跳。
没想到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好了,我要入宫一趟,去处理驸马王实的事情,你就在府邸里等我回来吧。”
刘益守拍了拍萧玉姈的胳膊说道。
“哦哦,好的,好的。”
萧玉姈羞红了脸,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臆想感到羞愧。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疑惑问道。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怎么可能想那些事情呢?”
“那些?是哪些?”
刘益守听了对方的解释,心中更疑惑了。
“我不跟你说了!”
萧玉姈羞愧得落荒而逃。
“切,区区一个公主罢了,真当我饥不择食啊?”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
以他如今的权力,只要想玩,可以把肾玩坏,每天还不带重样的,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最关键的还是要把正经事办好,才是生存之道啊!
……
春夏之交,宛如一潭死水的建康政局,出现了一丝涟漪。
已经至仕在家的前任吏部尚书、司徒袁昂,向建康宫外建言献策的“意见箱”内投书,建言朝廷检地土断!
为表诚意,袁昂率先将建康城外的家族土地上交了一大部分给尚书府!希望朝廷能够妥善安置土地上的佃户。
这个消息,激起了建康中枢的激烈讨论。
接着,安吉公主萧玉娡和驸马王实,也将公主府所属的大部分土地上交,用于均田。
不管是袁昂,还是安吉公主,都不是普通官员,他们的分量,比那些普通世家子弟或者普通官僚要大得多。
最后,在吴王刘益守的极力推荐,和尚书令陈元康的多番斡旋之下,建康中枢朝廷下旨,在建康周边和三吴地区先行土断,以期后效。
如果成效显着,那么就会将土断扩展到全国。
得到这样的消息后,建康周边的自耕农与佃户无不欢呼雀跃,世家和豪强之人则如丧考妣。那些身居高位的寒门子弟还好说,毕竟人丁稀少,权势都是来自于自身的官位。
比如说朱异一样的人物,他们的财富,都是来自于朝廷和自身的贪腐,并非是老家的田产供给他的生活。
而以王谢大族为代表的世家子弟,则比死了爹妈还难受。他们的锦衣玉食,田宅财帛,都是来自于佃户和奴仆,来自于庄园湖墅。
跟他们所处的官位没有多大联系,更不是来自于朝廷的俸禄。
朝廷的政令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老神在在打算看刘益守笑话的世家中人,终于坐不住了!
火烧眉毛要是还坐得住,那也真是有本事了,这一切都在刘益守的意料之中。
因为他还特意从寿阳调来了一支军队,负责保护前去建康各地土断的官员,并准备随时执行抄家的任务。
这天下午,刘益守正在书房里看书,萧玉姈在一旁给他剥水果,就听源士康来报,有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人在府外求见。
“终于还是来了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阿郎是想收王氏谢氏之女么?”
萧玉姈调笑道。
“不了不了,家里已经很热闹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如今他真没有精力花在女人身上,又不想把女人当做纯粹泄欲的工具,所以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必要。
跟王谢的人聊天,直接谈钱就行了,谈女人俗气。
萧玉姈端着果盘离开后,源士康将两个王谢一族的代表引到了书房。
琅琊王氏来的是袁昂的女婿王规,陈郡谢氏来的人是陈元康的手下谢嘏。王规先不说,这个谢嘏,跟刘益守也有些渊源。
谢嘏之兄谢举,是长乐公主的驸马,那个长乐公主,就是萧正德的妹妹,送到刘益守这里,后者将其赏赐给了彭乐为妾,如今已经生子。
因为这一层关系,谢嘏之前就已经投靠了陈元康,在陈元康交给刘益守那份“人事档桉”里面,就有谢嘏这个人。毕竟,挨过打的人才知道谁的胳膊更粗。
很显然,这次王谢等大族,也是有备而来,找的都是熟人,刘益守没法拒之门外的人。
“二位也是替人带话,有什么不妨直接说吧。”
刘益守大度说道。
王规和谢嘏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刘益守不给面子。
毕竟,现在南朝的世家,都是“散装形态”。
像是崔氏那种崔士谦为政,崔訦为将,一家人掌控从政治到军事到土地的各种权力,几乎是水泼不进的状态,南朝这边的世家都无法做到,哪怕是萧氏也是如此。
王规和谢嘏出马,并不是因为他们跟土断关系密切,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是“局外人”,才被家族推举出来跟刘益守沟通。
“吴王英雄造时势,恐怕土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谋算。吴王不妨把话直接说开了,我等也好回去传话。”
王规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人不简单!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笑点头说道:“朝廷土断,乃是大势所趋。不过嘛,也不急于一时。毕竟如今青徐大军压境,有外敌在,对自己人动手肯定令人心寒。
只不过,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那并不是由所在的城池决定的吧?有人大敌当前依然是蝇营狗苟,一毛不拔,这样的人,还是自己人么?”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二人“恍然大悟”。
听话的,支持北伐的就是自己人。不听话的,不支持北伐的就不是自己人。
自己人的土断可以推迟,不是自己人嘛,那就别怪刘都督把你往死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