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刘益守认为萧纲是毫无理由的膨胀,其实,他还真是误会这位性格有些懦弱的太子了。
萧纲既然敢给他写那封带着要挟与警告的信,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永嘉郡永宁城城的太守府书房,萧映正一脸肃然的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任命书,有些难以置信这居然是真的。
吴兴太守,东扬州刺史,都督三吴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还有一系列无足轻重的官阶,不提也罢。
吴兴当太守,是实控吴兴郡。东扬州刺史,是节制东扬州兵马,都督三吴诸军事,则是让萧映统领豪强勤王。
官阶虽然是越来越大,但控制力反而是越来越小。也就是说,能够实控的只有吴兴郡兵马和行政。
但这也足以说明萧纲的态度。当初听陈霸先的建议,萧映向萧纲讨价还价,索要吴兴郡和东扬州刺史的官职,没想到萧纲给得更多。
从这点也能看出,建康的局面紧张到萧纲不得不忍痛割肉的地步了。
“兴国,此事你怎么看?”
萧映沉声问道。
“主公在吴兴为官多年,颇有声望。在下亦是吴兴子弟,麾下部曲亦都是吴兴当地人出身。入吴兴,则如同回到自己家中一般。如今得此任命,主公如鱼得水,北上勤王,不亦乐乎?”
陈霸先咧嘴一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萧纲总算是开窍,要是再不开窍,他都想骂娘了。
“听闻兰钦在石硊戍大破萧续,萧纲总算是逃过一劫。不过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需要跟其他藩王的人马对抗么?”
对于要不要站队萧纲,萧映始终是心里没底。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机会染指帝位。但是哪怕是宗室,也有被重用的跟被投闲置散的。
萧映觉得自己还年轻,完全可以努力一下,还不想太早就放弃治疗,变成萧衍六弟萧宏那样的废人。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然而失手就在阴间了。萧映就是担心自己不蹦跶其实也还能过下去,蹦跶一下不小心搞不好要全家死光。
尤其是萧纲那软弱的性格,让萧映格外的担忧他能不能成大事。
“回主公,龙无头不行。有了朝廷这道诏书,我们便可以召集三吴豪强北上。
到时候无论是萧绎也好,萧纶也好,都不足为虑……”
说到这里,陈霸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却不知道该不该跟萧映去说。
萧绎和萧纶虽然不足为虑,更不要提已经“提前退场”的萧续。但是有一个“局外人”,却是举足轻重,让人不敢忽视!
“怎么了?”
萧映觉得陈霸先忽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回主公,并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即刻起,带兵到吴兴,接管吴兴诸事务。然后发檄文召集三吴豪强勤王即可。”
陈霸先坚定的说道,他生怕自己顶头上司反悔。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不是犹豫的时候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嗯,那就这么办吧。”
萧映还是很相信陈霸先的能力。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一个女孩看中了某个男孩,明明喜欢却又很犹豫,非得拉个闺蜜来看看对方怎么想的。
萧映并非是没有想法,只不过是希望得到陈霸先的肯定而已,毕竟陈霸先的本事在那里摆着。
“主公,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去整军。”
陈霸先压住内心的激动,沉声说道。
“嗯,去吧。”
萧映微微点头,面色平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韦黯住所的书房内,毛喜与之对坐,看起来很是轻松的模样。然而作为主人家的韦黯,表情就很凝重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坐镇寿阳,毗邻合肥的刘益守派人前来送信,能有好事么?
“我与你父有过来往,虽然不熟悉,却是知道你。”
韦黯平静说道,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韦先生有礼了。”
毛喜双手拢袖行了一礼。
此刻场面有些冷淡,最后还是韦黯打破了僵局。
“今日你既然是代表刘驸马而来,那我就不与你叙旧了。敢问你此番来合肥城所为何事?”
韦黯毫不客气的单刀直入问道。
“韦氏大祸将至,在下特来救韦氏一族性命。”
毛喜危言耸听的诈唬道。
韦黯又不是三岁小孩,毛喜还在学走路的时候,他就已经出来做官了,自然听得出来这是说客的套路。于是哈哈大笑道:“若是你想说这个,那在下只能说求人不如求己,各人福缘不同,若是韦氏必遭横祸,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让毛喜有些恼怒。看得出来,韦黯并非草包。打仗的水平如何不知道,做人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请韦氏一族弃暗投明,不要跟着萧纲伪帝一条路走到黑。萧纲此番作为乃是篡位,当日,天子将诏书交给刘驸马,旋即遇刺身亡。
诏书已经拓印下来了一份在此,若是韦先生有意,可以在寿阳与合肥之间,约定一处地方。刘驸马愿意带着天子的信物、诏书原件和前太子萧统一脉的后人江陵王萧欢,与先生见面。
到时候,先生一定可以知道事情的真伪。”
毛喜双手拢袖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将刘益守的书信和诏书的“复印版”交给韦黯。
后者震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想到刘益守竟然不声不响的,将萧统的嫡长子萧欢弄到了寿阳,手里还握有萧衍的传位昭书。韦黯打开“诏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确认,诏书里面说废太子萧纲,改立储君为萧欢,以明正统。
韦黯的双手都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单薄的一张纸。
他又拆开刘益守的亲笔信,对方在信中详细讲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天子遇刺的疑点,并号召韦氏跟他一起拨乱反正,拥立萧欢为新天子,入建康勤王讨奸。
信中言辞恳切,一个威胁的字眼都没有,可以说十分有诚意了。
刘益守在信中说:
当年天子起兵讨伐无道的萧宝卷,你父韦睿深明大义,率两千部众勤王,被传为佳话,也奠定了韦氏一族在梁国的地位。
如今梁国恰逢大变,天子遇刺驾崩。你父遭遇之事,又被你碰到了。是跟你父一样站在大义这边,遵照遗诏勤王讨奸。
还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捏着鼻子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相信你自有决断。
人生短短数十年,看起来很长,然而关键的步子却只有那几步,甚至那一步。如今便是到了关键的步子,你韦黯,或者韦氏,要何去何从,如何选择?
你族的韦载与韦粲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没有站在正义这边,当然,不知者不罪,他们是情有可原的。然而如今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难道也要学他们二人么?
若是明知故犯,天下人都不会原谅你们。
在信的最后,刘益守希望韦黯定一个地方,双方心平气和的见一面,谈一谈。假的真不了,谁是真勤王,谁是真篡位,见了面就能见知晓。
我作为都督两淮诸军事的大都督都不怕孤身赴险,难道你韦黯还怕我会暗算你?
看完信,又重新再看了一遍,韦黯将信纸放到油灯上烧掉,沉吟不语。
毛喜也不催促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桌案不说话。
“当年,我父在淝水两岸修筑堰抬高水位,大破魏军,攻克合肥。若是在下不同意见面,刘驸马是否会故技重施?”
韦黯笑眯眯的问道,语气有些不善。
这是阳谋。
从地势上来说,能不能攻克合肥,只在于寿阳,也就是淝水的上游在谁手里。从淝水这边动手攻合肥城,事半功倍。刘益守其实是有所依仗的。
“回韦先生,在下亦是不知道刘驸马会如何处置。但,城池是死的,人是活的,动动脑子,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毛喜不动声色的威胁道。
韦黯微微点头。
“如此,那你回去便转告刘驸马,明日黄昏时分,在当年我父筑堰的地方最北边,我在那里等他。我会一个人到,也希望刘驸马不要让闲杂人等跟随,就他跟江陵王二人。
韦粲如今就在合肥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会做什么选择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韦黯软中带硬的说道,把毛喜的威胁顶了回去。
“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
毛喜不置可否,也没有说什么狠话,直接双手拢袖行了一礼,告退转身离开。韦黯亲自将其送出合肥城,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他宅院里的下人。
……
之前韦粲从京口出发,攻广陵城不利才被调动到合肥。
于是新到任的柳仲礼转换思路,命战船开路,楼船在后,从京口出发,一路奔赴长江的出海口胡豆洲。
刘益守前世的上海市还未被泥沙冲击而成。萧纶在撤离时,在胡豆洲屯兵数百,以监视长江上的过往船只。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京口,没有料到柳仲礼此番用兵大胆。只一天,胡豆洲上的营寨就已经陷落。
接着,柳仲礼再接再厉,从此处渡江,猛攻临近的江北重镇蒲涛。
萧纶在此地的兵马猝不及防,大败亏输。残部逃往如皋,与萧纶军主力合兵一处。
已经杀红了眼的柳仲礼接着又攻打如皋城,没想到路上被萧纶的兵马伏击,还好对方人并不多,柳仲礼部连番战斗也疲惫不堪,他们便随即撤回蒲涛修整。并向建康发战报,催促粮草。
等粮草到齐,士卒修整后,便可以一路从如皋打到海陵城,再从海陵方向猛攻广陵!柳仲礼相当自信。
这一波包抄迂回实在是打得精彩,最后中了埋伏损失不大瑕不掩瑜。
萧纲得知前线战报后,兴奋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直接派人用漕船运粮,将屯粮地点设在胡豆洲,以供给柳仲礼部精兵作战。
这天,萧纲收到了萧映写来的信,或者叫公文也可以。萧映在信中说,他已经从永宁坐海船出发,带兵出海,沿着海岸到钱塘,再从钱塘出发,水路到吴兴郡。
到了那里以后,就会联络三吴本地豪强,整编兵马北上勤王。
看到自己最担忧的事情已经解决,萧纲喜不自胜,把柳津找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这年代江南沿海的航线已经被开发出来了,调兵非常方便,而且不必经过闽浙的“叛乱区”,行军速度也可以保证。
在看到萧映的保证后,柳津亦是露出笑脸,拱手对萧纲说道:“陛下,有萧映和三吴兵马相助,无论是萧纶也好,萧绎也罢,都不足为虑了。
甚至是逞凶两淮的刘益守,也不用担心他能耍出什么花招来。等平定诸藩王的叛乱,建康周边兵马与三吴兵马可以两面夹攻寿阳。哪怕刘益守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柳津十分确认,由于兰钦和柳仲礼在军事上胜利,现在争夺帝位的天平,在朝着萧纲那边倾斜。无论刘益守有多么凶狠,只要萧绎和萧纶被灭掉,他也就没什么凭借了,只能乖乖接受建康新朝廷的安排。
这波自己的儿子柳仲礼还真是为家族挣了口气。
“陛下,可命兰钦稳重用兵,不必急躁。等三吴兵马到达后,我们就从容得多了。”
柳津对着萧纲行了一礼说道。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那爱卿这便拟旨吧。”
萧纲的心情十分舒畅,感觉这波危机已经快要结束,简直胜利在望。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刘益守这波约的并非什么俏丽佳人,而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
这次他好言好语的劝说,几乎是把好话说尽了,萧欢才勉为其难的跟着一起去跟韦黯见面。
刘益守很清楚,光自己去,萧欢不去,根本谈不成什么事情。
“韦先生,这位便是江陵王。”
刘益守“多此一举”的对韦黯说道。
其实他不说,韦黯也知道来人必是萧欢。因为当年在建康的时候,韦黯没有外放,过节参加宴会的时候是见过萧欢的。
眼前这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确实是萧欢无疑。
“这是遗诏,还有先帝的私人信物,是真是假韦先生一看便是。”
刘益守将萧衍的私人印章,还有那份阳休之抄录的“散装遗诏”交给韦黯。
韦黯大致上认识萧衍的笔迹,粗略查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将其还给刘益守。
“没想到国家大乱至此,趋炎附势之辈比比皆是还真有忠义之士存在啊。”
韦黯感慨一声,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刘益守连忙扶住他,压住内心的激动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韦氏一门忠烈,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在下被人诬陷弑君,各路藩王起兵造反,奸人横行,义士无措,令人痛惜。
如今是时候让我辈站出来匡扶正义,拥立前太子的后人登基,拨乱反正了。
天子的遗诏要执行,时不我待。”
“刘驸马所言甚是!”
韦黯抓住刘益守的双手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