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徐州刺史!都督十州诸军事!可以先斩后奏!梁国府库里的粮秣兵器随便你拿!
当萧衍的任命,通过梁国官方渠道送到刘益守这里的时候,当真是把正在开会的众人给镇住了!送走朝廷的使者,刘益守面无表情问众人道:“当年谢安淝水之战以前,是都督几州诸军事来着?”
这件事不是啥秘密,陈元康慢悠悠说道:“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及幽州的燕国诸军事、假节。严格说来,要是按萧衍这么任命,主公的兵权大概也不比当年谢安差。”
别看刘益守都督十州,可是现在的州比东晋那时候的州小多了。
“淝水之战以后,我记得谢安应该是隐退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众人皆是沉默,月满则亏,世间不变的道理。谢安毕竟是臣,又无造反的心,他不交权还能怎样呢?
“主公定然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在乎我们怎么想,直接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可以了。”
王伟劝说道,他也能感觉出,在场除了刘益守外,其他人都很兴奋。不兴奋是假的,萧衍名义上给了刘益守更大的权力,那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才来辅助,也意味着他们这些“老人”,可以爬得更高。
“道理不辨就不明嘛。”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坐。
“我问你们,如今我们在寿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力是萧衍给的么?”
他环顾麾下诸多文士问道,无论是陈元康与王伟,还是崔暹与贾思勰等人,全都缓缓摇头。
“萧衍说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实际上不过是让我们帮他看家罢了。那些部曲,我们不能如臂指使,那些官员,我们也无法全部赶走。这是一个很大的陷阱,都督十州诸军事,我不造反难道还整天陪你下大棋?”
刘益守都忍不住想吐槽萧衍了,真踏马把自己当傻子,以为一纸空文就能把自己忽悠住。
“王长史,你文采好,帮我写一封信回复朝廷。具体词句,你自己斟酌,把握大概意思就好了。”
他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似乎是在沉思。
“主公请说!”
王伟当场就拿来文房四宝准备开搞了。
“魏军此番二十万兵马……”
刘益守吹牛不打草稿,直接开吹。
“主公,高欢麾下满打满算也没有二十万啊。”
陈元康无奈叹息道。
“没事,先吓吓建康城里的那些朽木。赤壁之战曹操都说水陆八十万众,高欢有二十万人怎么了?”
刘益守不满的怼了一句。
“是属下孟浪了。”陈元康不好意思拱手说道。他记得跟刘益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能把死的吹成活的,现在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主公,还有呢?”
王伟已经在桌案上开始打草稿了,现在府衙全部重要文书都出自他手,当真是寿阳公文第一人。
“别打岔哈,就这么说。高欢此番来势汹汹,有夺回徐州,进击淮南之念,如今取得先机,贼军势大不可与之争锋。现在寒冬时节,两淮河道池塘多半结冰,北方游骑如履平地。此时进击,乃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嗯,就这么写。”
这是分析军情,众人都觉得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事实如此,两淮地形的特点在冬天与在其他三个季节,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二个嘛,我刘某人才疏学浅,资历不足,又寸功未立,岂可身居高位?当年谢安名动江左,有谢安不出,奈苍生何之言,却也只都督五州诸军事。我刘某何德何能,可以都督十州诸军事?
请天子收回成命,如此任命于国不利,于理不合,会寒了众多呕心沥血之人的一片忠心。”
这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很是不好对付。
王伟微微点头,刘益守果然还是刘益守,永远看得清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刘都督永远的神!
“第三条,朝廷的粮秣兵器,无不是来自民脂民膏,我等身为鹰犬爪牙,该用确实要用,但随意取用,岂不跟那些蛀虫硕鼠无异了?此命令甚为不妥,在下实在是不能接受。”
这一条众人都明白了。
他们以前在淮南劫掠的时候,难道不是想拿什么拿什么?现在倒好,本来就没拿,结果被萧衍泼脏水说可以“任意取用”。
到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国为了“养兵”,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呢。
“主公,就这么回复,似乎不妥吧。”
王伟写公文写老了的人,感觉这个写成公文,少了最重要最不能缺少的一段。
“对,还差最后一条,就说淮南各军,无法协调。在下无德也无能,没法担当重任,希望能有一宗室之人担任总指挥协调诸多方镇共同行动。
高欢此番动用了不少主力,光凭国内某个方镇,是无法与其抗衡的,这就是一域难敌一国的道理。”
高!实在是高!
府衙大堂内所有人都恨不得竖起大拇指,这一条堪称是甩锅天王的大招,萧衍的那些政令,连消带打的被刘益守顶回去了。
你不是好几个儿子都被包围了么?让他兄弟来指挥大军救援啊!不是说兄弟情深,兄友弟恭么!以后要是死了一个还是两个王爷,可别怪我没尽力哟。
“主公,虽说与萧衍斗智,我们完全不落下风。可是毕竟寿阳处于边镇,萧衍可以摆烂,我们却不能。与建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斗争,并不能改变我们现在战场上被动的局面啊。”
陈元康叹息说道。
“你看,萧衍现在还有心思给我下套,说明他根本就不着急嘛。如果他真的着急,通过萧玉姈这边通个气不就完事了么?他那些政令都是给梁国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唯独不是给我看的。
一张纸就想我们跑断腿,他也配么?”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萧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明显的挑拨伎俩也拿来用。
众人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刘益守说的这个倒是真的,那个什么“十州都督”,可谓是满怀恶意的捧杀。
说完了这事,继续开会,部署明年的春耕情况。打铁还要自身硬,淮北今年春天会是南北交兵的主战场,春耕就别指望了。到今年秋天,淮南的粮食就会变成“硬通货”。
“如今淮南地广人稀,对于争地的矛盾,尽量以安抚为主。但是对于农具的使用,对于石磨、耕牛等物的使用,官府要牵头。自耕农使用,必须要用劳役来抵偿,我们不收钱。这个一定要落到实处。适当的,可以用各种借口将豪强世家掌控的农具收归官府所有。
总之,就是要让自耕农摆脱掉当地豪强的农具依赖,一点点的把这些人抓在手里,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到时候,我们有事可以动员他们,当地豪强却无法动员他们,我们管理的地方就安稳了。
农具,记得农具!不要被田亩数糊弄了!”
民以食为天,土地的矛盾,就是最大的矛盾。这种矛盾超越了民族、性别、阶级。
萧衍的问题,就是总在意那些“上层建筑”而忽略了下面的经济基础。对宗室仁慈,对百官宽容,却对辛苦劳作的百姓极为苛刻。
已经有人踩了大坑,刘益守自然是不会去采坑的。
……
散会后,刘益守将王伟与陈元康二人叫到书房里商议军务。
“羊敦羊深二人,屯兵彭城以北的留县,沛县。按照高欢的命令,攻打位于垞城的独孤信。虽说是听命行事,但羊氏之人,自然是不会用命进攻。所以这些时日打得倒是热闹,结果独孤信却还能派人回来送信说问题不大。”
刘益守笑着说道,指了指地图上的那两个地方。
青徐本地世家豪强怎么选择是很明白的,如果跟刘益守死磕损失了老本,那将来或许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
高欢让这些人打头阵,本身也有着消耗这些人实力的打算。至于能不能有成果,其实高欢也未必很在乎啊!
魏军这次是冲着梁国那几支“王爷军”去的,他们都知道刘益守不好惹,所以也没打算这次就跟刘益守打死打活的。
羊敦羊深这些人,取得战果自然好,就算不得寸进,也牵制了刘益守的主力,有何不可?
真正让这些人去参与包围“王爷军”的行动,才会彻底坏菜。
刘益守揣摩了许久,发现高欢这个逻辑,貌似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主公是想跟他们联络一下么?”
陈元康有些明白刘益守的思路了。
“派阳休之去羊敦那边说,独孤信大军会打出垞城攻击留县,让他们撤出城池。我们占据这座城后,他们再想办法夺回来,独孤信再退回去。
以此往复,给人一种假象,就是我们在努力收复失地,但战况不佳,夺了新地盘又很快被人夺回去。这样高欢也会认为羊敦那边拼死作战,局面焦灼。
养寇自重的道理,他们应该懂的。要是不懂,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陈元康和王伟都是拜服,这种套路说穿了一文钱都不值得,但是私下里操作却很爽。事实上,高欢也不可能逼迫这些地方实力派太紧。他们打得假模假样,已经对得起观众。
“主公,这么做不是说不好,而是说不能解决当前最大的问题。”
陈元康指了指在地图上插着的一面异常醒目的红旗。
下邳城!
这个地方的魏军,就像是一把尖刀插在梁国胸口一样,梁军战局的所有混乱,都是从下邳失守开始的。
要扭转战局,必夺下邳!只有这样才能转入战略反击!
“你们啊,真是……怎么说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们一定没听说过什么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有你的原子弹,我有我的土鸡蛋。
“很明显,魏军的第二阶段,就是以梁军包围下邳开始的。他们是希望我们把寿阳的军队调动到下邳参与攻城。这样,彭城就没有援军了。他们下一步可以开始围歼彭城周边的梁军,自然也包括吴明彻和独孤信他们。
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那就是你一定不能去做的事情。下邳城这么好看,就让它摆在那里吧,我们不管了。”
刘益守摊开双手,表示并不打算跟高欢在下邳城决战。
“知道这次高欢在哪里坐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陈元康和王伟都是摇头,他们确实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魏军前线一定有高欢在某个很近的城池协调众多势力协同作战。不然此番魏军多路齐攻,不可能配合如此默契。
“高欢在哪里,羊敦等人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高欢这次确实一起出征了,并且,魏军的粮草囤积地,是在任城。那里地势高,不惧山洪,并且水路发达。
我猜测,高欢应该就在任城遥控指挥。
我们呢,也不必想那些有的还是没有的,这次,直接出彭城向北,一路向北!打到任城,一把火烧了魏军的粮草。”
刘益守说得兴奋,陈元康等人却不敢苟同。
“主公,高欢又不是蠢货,粮草之地岂会没有重兵把守?”
“对,所以把重兵调走,那就可以了啊。”
刘益守早就想好后招了。
“可是,要怎么调走任城的魏军重兵呢?”
王伟不甘心的问道,其实陈元康也想问的,他一直在沉思却没有答案。
“冬天啊,是无法调动这支军队的,可是开春冰雪消融后,我就有办法打魏军一记闷棍。那时候,为了救场,高欢也不得不出动任城的预备队。
那时候,奇兵就可以出马,烧任城的粮草,战役结束。”
原来如此!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不过王伟等人总觉得刘益守有什么关键节点没有说明白。
“主公……”
“别问了,现在我无法解释。春天到了以后,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一切都明白了。”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他一直相信,如果曾经有人做成功过一件事,那么你摸索着他的路子,应该也有成功的机会。
当初刘邦麾下的诸侯王彭越,就是在彭城以北的水网,在星罗棋布的湖泊沼泽,给项羽的楚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彭越可以做的事情,刘益守自信自己也可以做。高欢他们那帮边镇的人,包括北方世家之人,对于南方的地形地理,认知是有缺陷的。
这一点在高洋派兵与陈霸先争夺建康时已经有明显表现。刘益守不介意提前给他们上一课。
“主公,真的不要那个都督十州诸军事么?我觉得还挺威风的。”
王伟忍不住小声问道。
“唉,你是不懂。要是真那样,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问我为什么还不造反,你让我怎么回答?”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反问道。
已经都督十个州的军事了,不造反等着过年?
既然不造反,你掌控那么大兵权做什么?其实还是想造反吧?
这种问题刘益守简直无言以对。